普拉原理(第3/6页)

她叫普拉。普拉· 阿达梅斯。

但我妈管她叫“狗屎普拉”。

好吧,其实我倒感觉普拉并不坏。她比我哥以前勾搭过的大部分娘们儿都强。普拉漂亮极了:个子高,有印第安人那种美,脚丫子很大,激情奔放的面孔,但和一般的贫民窟辣妹不同的是,普拉好像挺单纯,不懂得怎么利用自己的美貌来获得利益。从她笨拙的仪态到讲话的口音——那是真叫土,我连一半都听不懂,她经常说土了吧唧的多米尼加方言——她是个不折不扣的乡巴佬。你要是听她唠叨的话,能让你耳朵生茧子,而且她真是够诚实:不到一周时间,她把她这一生的鸡零狗碎全都告诉我们了。她小的时候爸爸就死了;她十三岁的时候,她妈就收了一个五十岁的吝啬鬼一笔钱(没具体说是多少钱),做主把她嫁给了那老头(她的第一个儿子奈斯托尔就是这么来的);就这么过了几年苦日子之后,终于有了一线希望,她的一个在美国生活的姨妈需要有人照顾白痴儿子和卧床不起的丈夫,于是把普拉从拉斯马塔斯德法凡注带到了纽瓦克;然后普拉又逃离了姨妈家,因为她来美国可不是为了给别人做牛做马,再也不了;随后四年她生活拮据,颠沛流离,先后混过纽瓦克、伊丽莎白、帕特森、友城、博斯安柏伊(就是在那儿,一个疯狂的古巴人把她的肚子搞大了,于是就有了第二个儿子阿德里安)等好多地方,人善被人欺,到处都有人占她的便宜。现在她住在伦敦排屋,努力维持生计,等待好运找上门。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就微笑着看着我哥。

在多米尼加真的会有人这样包办婚姻吗,妈?

拜托,哪有这种事,我妈说。那婊子说什么你都别信。但一周之后,我听到她和马脸们哀叹乡下有多少这样的事情,我妈当年拼了命才没被疯外婆为了两只山羊的聘礼包办出去。

在怎么对付我哥的“女朋友们”的问题上,我妈的政策是很简单的。那些姑娘们个个都是没几天就被我哥甩了,所以我妈根本懒得去问她们叫啥名字,无视她们,就好像无视我们家留在多米尼加的猫似的。但倒不是说我妈对那些女孩凶。如果某个女孩向她打招呼,她也回礼;如果哪个女孩特别有礼貌,我妈也对她有礼貌。除此之外,我妈就啥都不管了。她对我哥的女朋友们的态度是一贯的、毫不动摇的、惩罚式的冷漠。

但是老天啊,对普拉就完全不同了。从一开始,我们心里就跟明镜儿似的,我妈不喜欢这姑娘。倒也不完全是因为普拉特别露骨,喋喋不休地讲她是黑户——要是她成了美国公民,她的生活该多美好啊,她的儿子的生活该好上千百倍啊,她就终于能回拉斯马塔斯看望母亲和另外一个儿子了。我妈和这种纯粹为了混张合法居留文件而勾引男人的贱货也不是没打过交道,但从来没上过这么大的火。普拉那张脸、她勾搭癌症晚期病人的阴招以及她那性格,把我妈搞得火冒三丈。她可真是对普拉恨之入骨。或许此时我妈对未来已经有了预感。

不管是什么缘故,我妈对普拉是动真格的凶神恶煞。她要么是不停地数落她,说她讲话腔调难听、穿的衣服不像话、吃饭没规矩(嘴张得太大)、走路姿势太骚、太村姑气、皮肤太黑,要么就假装她是隐形人,从她身边走过就跟没看见她似的,或者毫不客气地把她推到一边,对她最简单的问题也不理不睬。如果非提到普拉不可,我妈会这样说,拉法,那婊子想吃什么?甚至连我都看不下去了,妈,你这样干吗,多不好。但更糟的是,普拉好像完全意识不到我妈对她的敌意!不管我妈多么不客气,或者说话多刻薄,普拉总是厚着脸皮逗她说话。我妈的凶劲儿非但没吓退普拉,反而让她更活蹦乱跳了。普拉和拉法在一起的时候还挺安静的,但我妈在场的时候,这丫头就滔滔不绝,对什么鸟事都要发表意见,别人不管说什么她都要插嘴,还满嘴跑火车地扯淡——比如美国的首都是纽约,还有全世界只有三个大洲——然后固执己见,到死也不肯松口。你会以为,既然我妈这么仇视她,她肯定得噤若寒蝉,才不呢!这丫头脸皮是真厚!去给我弄点吃的,她对我说。连个“请”都不说。我要是不替她去拿苏打水或者水果馅饼,她就自己动手。我妈要是看见了,就把普拉手里拿的食物夺走。但我妈刚一转身,普拉就又打开冰箱找吃的了。她甚至还叫我妈把房子粉刷一下。这房子需要点色彩。太死气沉沉了。

我真不应该笑,但这也太搞笑啦。

马脸们呢?你想啊,她们肯定得从中调解,缓和一下剑拔弩张的气氛吧,但她们呢,真是我妈的贴心好友,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她们几个一天到晚大肆攻击普拉。她皮肤太黑了。她长得太丑了。她在圣多明各有个儿子。在这儿还有一个。她没有丈夫。没有钱。没有合法居留文件。你觉得她来这儿是为了什么?她们给我妈敲警钟:要是普拉怀上了我哥的孩子(我哥是美国公民),我妈就得供养普拉、普拉的娃娃,以及普拉在圣多明各的所有七大姑八大姨了,而且是得一直养下去。我妈本是个每天按时祈祷好多次的善心女人,这时却告诉马脸们,要是普拉怀了孕,她就自己拿刀把孩子从普拉肚子里挖出来。

你给我当心点,她对我哥说。我可不想家里有个臭猴子。

太晚了,已经有一个了,拉法说着,瞅了瞅我。

我哥原本可以缓解一点矛盾,叫普拉不要三天两头往我们家跑,或者只在我妈去厂里上班的时候让普拉来。但他哪天干过理智的事情呢?我们和普拉斗争的时候,他就坐在沙发上观赏,好像还挺喜欢这场闹剧似的。

他嘴上说很喜欢普拉,但真的是这样吗?难说。不过他对普拉的确要比对待其他女孩绅士得多。替她开门,说话客客气气,甚至还逗她的斗鸡眼儿子玩。他的前女友中有很多人如果能看到拉法这样对待她们,肯定死都愿意。她们都期待的是这样的好拉法。

这小两口甜蜜蜜的,但我还是不相信他俩能走多远。我哥对女人从来都是玩两天就甩掉,向来如此,比普拉强的女人拉法也眼都不眨地甩过一大帮。

情况似乎就是在朝那个方向发展。过了一个月左右,普拉没了踪影。我妈倒没有欢庆胜利,但也没有不开心。不料又过了几周,我哥也失踪了。他把君主车开走了,也不知去了哪里。一天没回来,又是一天。这时我妈真要急疯了。四个马脸都拼命向上帝祷告,盼拉法安全回来。我也开始紧张了,我想起来,他刚得知诊断结果的时候立马跳上车,想开去迈阿密,他在那儿有个哥们还是什么的。他还没开到费城,车就趴窝了。我那会儿真是急坏了,最后跑到苔米· 弗朗科家,想找她帮忙,但开门的是她的波兰老公,我又没敢开口,于是转过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