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第3/5页)

直到五点三十分,哈格尔才手提装满了小包的两提袋东西离开商店。她一口气走到“莉莉”美容所。

“今天不再做头发了,亲爱的。”莉莉在哈格尔走进门时从洗脸池那儿抬起头来望着她说。

哈格尔瞪了她一眼说:“我得做头发。我得赶快。”

莉莉瞧瞧一边的玛斯琳。这个店能够生意兴隆全靠的是玛斯琳。她年纪轻,受过更时髦的训练,能够作出蓬松的花样而保持长久。而莉莉还是对每一个脑袋使用烧红的火钳和一盎司头油。她的老顾客都不忍另换地方,但对她的手艺却无法满意。此时,她对玛斯琳开口说:“你能给她做吗?我知道我可做不成。”

玛斯琳紧紧地盯着她的顾客的头皮看着。“我原没打算加班。我还有两个人要来呢。这已经是我今天的第八位顾客了。”

没人吱声。哈格尔瞪眼瞅着。

“好吧,”玛斯琳说,“谁让是你呢,八点半来吧。是不是已经洗过了?”

哈格尔点了点头。

“好的,”玛斯琳说,“八点半。不过别指望什么新奇花样。”

“你真让我想不通,”哈格尔走了之后,莉莉苦笑着说,“你刚刚打发走了两个人。”

“是这么回事,我也不喜欢这么做,不过我不想惹哈格尔那姑娘生事。谁也说不上她会干出什么事来。她曾经朝她的表舅扑上去,谁也说不上她会对我干出什么来。”

“她就是那个和麦肯·戴德的儿子约会的人吗?”莉莉的顾客从洗脸池上抬起头来问。

“就是她。也不害羞,这两人。是表舅甥!”

“要是她想杀死他,大概不会弄出什么名堂来的。”

“我想他已经离开这个城市了。”

“要是你呢?”

“嗯,我知道我不想和她打交道。没我的分儿。”

“除去他,她倒是不找别人的麻烦。”

“嗯,还有派拉特呢。派拉特要是知道我打发她走了,会不高兴的。她们把那孩子宠得不成样子了。”

“你没从隔壁订鱼吗?”

“全都让那头发闹的。我希望她别指望什么新奇花样。”

“把她叫起来。我饿了。”

“跟她一样。不预约。什么都没有。这么晚才来,真不是时候,还想要什么新奇花样。”

她可能打算在什么地方等着,或是先回家,到八点半再来“莉莉”美容所。然而,一种冲动攫住了她——那是一种支离破碎的东西。从她在小粉盒的镜子里照到自己的那一刻起,她就无法停下来了,就像是屏住呼吸,一直憋着,直到她的精力和奔忙全化为使他目眩的美为止。因此,当她离开美容所时,她毫不左顾右盼地一直朝前走啊走的,忘却了旁人、路灯、汽车和闪电雷鸣的天空。她已经淋得湿透,但只是由于一个购物提包滑到了地上,才意识到天在下雨。她低头一瞅,那条“埃文-皮考尼”牌白底上带有一条色带的衣裙的整齐包装半开着散落在马路边上,而她离家还有很长一段路程呢。她放下提包,捡起衣裙,掸去沾在上面的泥沙。她很快把它包好,可是刚要往购物提包里塞,那提包却全都破散了。雨水淋湿了她的头发,流进了她的脖子,可她只顾俯身去收拾东西。她从提包中取出“坎·布利欧”帽盒、一个装“范·拉尔特”手套的小些的包和另一个裹着缀着浪花的黄褐色睡袍的包。她把这几样塞进了另一个提包。她重新上路,却发现一只手上的提包过沉,迈不开步子,于是便把这个包抱在怀里,两手拢着。她还没走出十步,提包底掉了。她一脚踩上“丛林红”唇膏的雕花外壳和“布兰德青年”乳液,沮丧地看到那盒“日光”香粉掉在水洼里。她把“丛林红”唇膏和“布兰德青年”乳液收好了,但是“日光”却是头朝下掉落的,上面的圆盖不见了,落雨把粉色的轻粉冲得满地都是。哈格尔尽可能刮起一些干净的,又把已经弄皱的玻璃纸圆垫塞进盒子。

在回到宝贝街之前,她又有两次被迫停下来收拾买来的东西。最后她总算走到了派拉特的屋门口,她两腿一瘸一拐,浑身湿透,满脸惶惑的模样,两手还死命抓着提包。丽巴看到她回来了才算一块石头落了地,连忙上来一把拽住她,把“尚蒂伊”和“班迪特”都碰落到地上了。哈格尔身体僵直,推开了她母亲。

“我得赶快,”她低声说,“我得赶快。”

哈格尔的皮便鞋上淌着水,头发淋得贴着头皮,两手抱着买来的东西,三步并作两步进了自己的卧室,把门关上了。派拉特和丽巴都没有移步跟她进去。

哈格尔把全身衣服脱个精光,顾不上擦干脸、头和脚,就连忙穿上那件白底带一条彩道的裙子,配上一件短上衣,里边是少女式的乳罩,“水果织布机”牌紧身短裤,无色长袜和“倍得适”吊袜带,脚穿“乔伊斯”皮鞋,头戴“坎·布利欧”帽子。然后她坐下来开始化妆。她给自己那双年轻的圆圆的眼睛涂上一圈深灰色,一直涂到眉毛上。之后,在双颊上抹了一点胭脂,再把“日光”香粉搽了满脸。颊上的胭脂盖住了,只好再抹一次。她撅起嘴唇涂上唇膏。她涂上天蓝色眼影,脖子上缠上项链,耳朵上坠上耳环,手腕上戴上手镯。最后她倒了一点乳液在手掌上,再轻轻拍到脸上。

她总算打开了门,站到了派拉特和丽巴跟前。在她们的眼睛里她看到刚才照镜子时没看到的新模样:浸湿的长袜,沾了土的白色衣裙,一块块的黏糊糊的粉脸,一条条的胭脂和口红还有一绺绺的乱糟糟的湿发。这一切她都是在她们的眼睛里看到的;那模样让她出了一身汗,比雨水暖,更比雨水时间长。她接连出了几小时虚汗,后来就发起烧来,最后烧退了。这次发烧把她的眼睛和嘴唇都烧干了。

她躺在她那小床上,眼睛呈沙色,发干,并像玻璃似的平静。派拉特和丽巴坐在床边俯身向她,就像在始终不变的风向中弯向一边的两棵小树。她们像树一样为她提供了她们所有的一切:爱怜的低语和护庇的树荫。

“老妈妈。”哈格尔在一阵更甚的发烧中飘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