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第2/5页)

一天,派拉特坐到哈格尔的床上,在外孙女脸颊前面举着一个有镜子的小粉盒,上面装点着金色的金属,有一个粉红的塑料盖。

“瞧啊,宝贝儿。看见这个了吗?”派拉特把粉盒转了一圈炫示着,然后按了一下咬扣。塑料盖子弹开了,哈格尔在那镜子里看到了自己面孔的一小部分映像。她接过了粉盒,盯着镜子照了好长时间。

“难怪呢,”她终于开口说,“瞧啊。难怪呢。难怪呢。”

派拉特听到哈格尔的声音颤抖了。“这是给你的,宝贝儿,”她说,“漂亮不漂亮?”

“难怪呢,”哈格尔说,“难怪呢。”

“难怪什么?”派拉特问。

“瞧瞧我这模样吧。真糟透了。难怪他不要我了。我这样子太吓人了。”她的声音平静而理智,好像她就没经过这最近的日子似的。“我得从这儿起身去打扮一下自己。难怪呢!”哈格尔把床单往回一掀,就站了起来,“哦,我身上也有味了。老妈妈,给我烧点热水。我要洗个澡。好好洗上一个澡。我们还有浴盐吗?哦,天啊,我这脑袋。瞧瞧这个。”她又盯着粉盒镜子看起来,“我这样子像是在地上滚的猪。梳子哪儿去了?”

派拉特叫过来丽巴,母女俩一起穿堂越户去找梳子,可是等她们找到梳子,哈格尔却无法梳通她那纠缠、粘结的头发了。

“洗洗吧,”丽巴说,“把头发洗洗,我们再趁湿梳吧。”

“那我就要用洗发香波。地道的香波。我没法用老妈妈的肥皂。”

“我去弄点来。”丽巴有点激动了,“什么牌子的?”

“什么都行。再买点发油,丽巴。要‘波斯娜’牌的,还有……哦,算了。就这些吧。老妈妈?你看见我……哦,我的天,难怪呢。难怪呢。”

派拉特从哈格尔的床单上拽起一根线,放进了嘴里。“我去烧水啦。”她说。

丽巴回来之后便给哈格尔洗头,然后给她轻柔地刷啊梳啊。

“就给我梳两条辫子吧,丽巴。我要去一趟美容院了。今天就去。哦,我还需要点穿的。”哈格尔站在小柜橱的门边,手里捋着衣裙的垫肩,“这里什么都一团糟。全都皱巴巴的……”

“水热了。把澡盆放在哪儿?”

“拿这儿来吧。”

“你要马上就洗吗?”丽巴问她,“你刚刚下地。”

“嘘,丽巴,”派拉特说,“让孩子自己照管自己吧。”

“可是她已经三天没下地了。”

“你说得不错。”

“我没法忍啦。全都是一团糟。”哈格尔几乎要哭了。

丽巴望了望派拉特,“我是为你好。我不赞成起得太猛,跟着又跳进水里洗澡。”

“帮我放好澡盆,别唆了。”

“衣服全都皱了。让我穿什么啊?”

“这水还没不了她脚面呢。”

“她坐进去水就漫上来了。”

“我那件黄衣裙呢?那件纽扣一直扣到下边去的?”

“大概在那儿吧,我想。”

“给我找出来熨熨,行吗?我知道那件也皱了。全都一团糟。”

丽巴找出了黄衣裙并且熨了起来。派拉特帮哈格尔洗澡。最后,哈格尔洗干净、穿整齐了,站在两个女人跟前,她说:“我得去买些衣服。新衣服。原来的全都一团糟了。”

她们交换了一下眼色。“你需要什么?”派拉特问。

“我什么都需要。”她说,结果也就什么都买到了。用丽巴那颗钻石押来的钱,她买回了一个女人从里到外能穿的全部衣物。在哈格尔提要求时,她们手头只有七角五分钱,另有顾客欠的六元赊账。于是那颗值两千元的两克拉钻石给送进一家当铺,丽巴起初只换回来三十元钱,后来在怒气冲冲的派拉特的陪伴下又要回来一百七十元钱。哈格尔把这两百块钱和七毛五零票往钱包里一塞,就去了闹市区,嘴里还不住地叨咕着:“难怪呢。”

她买了一副“倍得适”牌的橡皮吊袜带,“伊·米勒”牌的无色长筒袜,“水果织布机”牌的紧身短裤,两件有背带的尼龙长衬衫——一件白的,一件粉的——一双“乔伊斯”牌的摩登皮鞋和一顶“坎·布利欧”的帽子(“谢天谢地,买到了‘乔伊斯’高跟鞋”)。她抱了一大堆裙子和一套“埃文-皮考尼”套装走进了试衣室。她把那件纽扣一直扣到底的黄衣裙扔到了地板上,从头上套进裙子,从肩膀一直滑到腰部。但裙子的腰身开口怎么也合不上。她一边吸肚子,一边撑裙子,可拉锁就是咬不上。她憋气收腹,连拉带拽,前额上湿漉漉地发亮了。她满心相信,她的全部生命就取决于那小小的铝制拉锁能不能合上了。她拼命扯裙腰开口,直弄得拇指指肚生疼,食指指甲也断了。她皮肤由发湿而冒汗,呼吸也变成喘气了。女售货员掀起门帘探头进来问她:“你穿着怎么样?”这时她已经急得要哭了。女售货员看清了哈格尔那要哭要叫的可怕脸色,笑脸立刻僵住了。

“哦,天啊,”她说着,伸手拿起裙腰处吊着的标卡,“这是五号的。别强拽了。你的号码是,我看,九或十一。请别撑了。让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号码。”

她等着哈格尔把那条花格裙褪到脚踝才走出去,另外拿了一条裙子回来。哈格尔一下子就穿好了,也不再检查,就说要了这条裙子和那身套装。

接着她又买了一件白色的短外套和一件睡袍——上面缀着浪花的黄褐色睡袍。如今她就差美容一项了。

化妆品柜台迎面扑来一阵香气,她如饥似渴地读着那些商标和广告。“弥如积亚”掺上“莲娜丽姿”时代香水可以为原始妇女创造一个为你独有的甜蜜的私人天地……令人刮目相看……令人陶醉……那些怪里怪气的外国字,简直把哈格尔弄得眼花缭乱了。她深深地吸着玻璃柜台上的香甜空气,像个满面含笑的夜游人似的围着柜台兜着圈子。她围着钻石般晶莹的柜台转了一圈又一圈,看着里面摆得满满的瓶子、薄薄的圆片、圆盒、圆筒和管状小瓶。一双柔软的白手上托着的唇膏从鞘中探出尖头,活像小动物的红得发亮的阴茎。在画有一张张媚人笑脸的广告牌的前前后后堆放着桃色的香粉和奶液。心醉神迷的笑脸。为了更具诱惑力而装出的阴郁的脸。哈格尔相信她能够在这些雕花玻璃中间,在五光十色的香粉和奶液中间,在花团锦簇的绫罗绸缎中间度过一生。在富有之中,在奢华之中,在爱情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