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路德维克 4(第3/3页)

“这是真话吗?”我问。

“的的确确是真话。”她发誓说。

“你别这么随口瞎说,这太不好了!”我说。

“我可不是说瞎话!不错,我们现在还是在一个屋顶下过日子,但并不是夫妻生活。这一点,我向你保证,已经有好几年谈不上是夫妻了!”

她盯着我的那副神气,活像是个失恋的女人在苦苦哀求。一连好几次,埃莱娜对我重申她说的都是真的,绝没有撒谎,我没有任何理由妒忌她的丈夫;所谓丈夫,是过去;因此今天她也谈不上忠或不忠,因为没有可以忠于的人;我用不着担心:我们下午的爱情不仅美好,而且纯洁。

我猛地被点醒,有点发慌,我突然发现,归根到底我不能不相信她的话。她觉察到我信她,便如释重负,一次又一次要我大声告诉她:她已经把我说服了。接着她又自己给自己倒些伏特加,而且要我跟她碰一杯(我拒绝了)。她拥抱我。尽管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却不能不去看她。那双傻蓝的眼睛和裸着的身子(活动着,跳来跳去的)吸引着我。

此刻,这个裸体在我眼里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裸得一无可取。原先具有的刺激能掩盖它年岁上的一切缺陷,因为正是其中浓缩了她和泽马内克夫妇生活的全部历史,所以我被俘虏了。然而此刻在我面前的她,丈夫没有了,夫妻关系没有了,只剩下她自己,她体形上的缺陷突然丧失了其险诈的魅力,还原为本身:纯粹的形体缺陷。

埃莱娜的醉意越来越浓,同时也越来越兴奋。我相信了她爱我的话竟至于使她不知如何表达自己幸福之情。忽然她要打开收音机(她背朝我,蹲在收音机前扭着旋钮)。传来一阵爵士乐。埃莱娜站起来,两眼闪闪发光,她笨手笨脚地做出几个摇摆舞的动作(我吓了一跳,看着她的两个乳房向两边甩动)。她噗地笑了:“跳得好吗?你知道,我从来也没跳过这种东西。”她大声笑了,过来搂住我。她要我带她跳。我不肯她就生气。她说这些舞她不会跳,说我应当把她教会,还说她指望我教给她很多东西,跟我在一起她愿意变得年轻活泼些。她又求我对她说她真的还是很年轻(我对她说了)。她想起来我已穿上衣服而她没穿,她笑了。这让她觉得太气人;她问这房间的主人难道就没有一面可让她照照我俩模样的大镜子。只有书柜上的玻璃可权充一下。她想看个清楚,但影像过于模糊。她走近书柜,对着一大排书脊上的书名又噗地笑了:《圣经》、加尔文的《基督教原理》,帕斯卡的《致外省人书》,胡斯的著作。她抽出《圣经》,摆出庄严的姿态,任意翻到一页,学着牧师的样子读起来。她非要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有牧师风度。我对她说,她这样读《圣经》的样子十分好看,不过最好还是穿上衣服,因为考茨卡快要回来了。“几点了?”她问。“六点半。”我回答。她抓住我的左手腕——我的手表戴在这儿,大叫道:“胡说!才六点差一刻!你想摆脱我!”

我心里巴望她走得远远的;巴望她的身躯(实在的物体)能变得空灵一些,消融掉,像水一样淌走,或者化为一缕轻烟从窗口逸出——可是这个身躯还在这儿,我没有从任何人那儿把她偷到手,也没有在她身上战胜或摧毁任何人,这是一个别人弃而不顾的身躯,被丈夫遗弃的身躯,我本以为可以利用它,但反倒被它所利用,它现在因大获全胜而高兴、得意、雀跃。

我但求赶快结束这种奇特的折磨却不得。直到临近六点半她才终于穿起衣服。她指指胳膊上被我揍出来的红痕,抚摸着。她说从现在起直到下次相会,这就是我留给她的纪念品。接着她又马上想起说:在这个纪念品从她身上消失以前我俩该是早见面了呢!她挨着我站着(一只长统袜已穿好,另一只拿在手里),要我向她保证我俩一定能早早见面。我点了头,但她并不满足,非要我亲口说一说,到这个纪念品消失之前我俩还要约会许多许多次。

她穿衣服穿了很久。七点仅差几分才离开。


  1. [20]John Calvin(1509-1564),十六世纪欧洲宗教改革家,基督教加尔文宗创始人。​
  2. [21]Blaise Pascal(1623-1662),法国科学家和思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