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夏裙的女孩》

1939/欧文・肖[90]

男人看着妻子旁边的女人们。妻子不高兴了。最后有个可爱的转折,更像是个逆转。你是个出色的读者,你大概能看出会有逆转。(如果能看出来,逆转是否就没那么令人满意呢?无法预见的逆转是否表明架构有缺陷呢?这些是写作时要考虑的方方面面。)

不是专门说写作,不过……有一天,你也许会想到婚姻。要是有谁觉得你在一屋子人中是独一无二的,就选那个人吧。

——A.J.F.

伊斯梅在自家门厅里等着。她双腿交叉,一只脚兜着另一条腿的腿肚子。她曾见过一位新闻节目女主持人那样坐,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对一个女人来说,需要腿瘦、膝盖灵活才能做到。她在想她为这天挑的裙子是否颜色太浅。料子是绸子的,而夏天已经结束了。

她看看手机。上午十一点了,那意味着婚礼已经开始。也许她应该自个儿去,不跟他一起?

因为已经迟了,她觉得一个人去也没什么意义。如果她等的话,他回来后她还可以吼一吼他。她要及时行乐。

丹尼尔十一点二十六分进了门。“对不起,”他说,“我那个班上的几个孩子想去喝一杯。一来二去的,你知道怎么回事。”

“对。”她说。她觉得不想吼了,沉默更好。

“我在办公室摔了一跤,我的背疼死了。”他在她的脸上吻了一下,“你看着真迷人,”他悄声说,“你的腿还是很棒,伊西[91]。”

“换衣服吧,”她说,“你身上的味道像是酒铺里的。你是自己开车回来的吗?”

“我没醉,我只是有点宿醉。那不一样,伊斯梅。”

“你还活着,这真是让人吃惊。”她说。

“很可能是这样。”他一边上楼一边说。

“你下来时,把我的披肩拿下来好吗?”她说。但是她拿不准他是否听到。

这场婚礼,就像婚礼本该的那样,就像婚礼永远的那样,伊斯梅想。A.J.穿着他的蓝色薄布西装,显得邋里邋遢的。他难道不能去租套燕尾服吗?这是艾丽丝岛,而不是泽西海岸[92]。阿米莉娅又是从哪儿弄来的那件难看的文艺复兴风格的裙子?它颜色偏黄而不是白,她穿上显得有点嬉皮。她总是穿样式古老的衣服,但事实上她又没有正好适合穿那种衣服的体型。她的头发上插着大朵非洲菊,她跟谁开玩笑呢——看在上帝的份上,她又不是二十岁。她微笑时,牙龈全都露了出来。

我什么时候这么事事看不顺眼?伊斯梅心想。他们的幸福并非她的不幸;除非是,那才说得过去。如果在任何一个时间点,世界上总是有相同比例的幸与不幸又当如何?她应该友善一点。众所周知,一旦年过四十,憎恶就会流露在脸上。另外,阿米莉娅长得漂亮,即使她不像妮可那样美丽。看看玛雅的笑容多么灿烂,她又掉了颗牙。A.J.也那么开心。看看那个幸运的家伙吧,他在忍着不哭出来。

伊斯梅为A.J.感到高兴,不管那意味着什么,然而婚礼本身让她感到难熬。婚礼让她的妹妹似乎死得更彻底了,也让她不想却偏要想起自己的种种失意。她四十四岁了,嫁给了一个长得太帅的男人,她已经不再爱他。在过去的十二年里,她流产七次。根据她的妇科医生所言,她已经出现了停经期前症候,到此为止吧。

她望向婚礼现场那边的玛雅,她长得可真是漂亮啊,还很聪明。伊斯梅朝她挥手,但是玛雅在埋头看一本书,好像没有注意到。这小姑娘跟伊斯梅从来不是特别亲,大家都觉得挺怪。通常,玛雅更喜欢跟大人在一起,而伊斯梅擅长跟孩子相处,她已经教书教了二十年。二十年啊,老天。不知不觉地,她就从一位聪明的新老师(所有男生都盯着她的腿看)变成了负责学校里戏剧排演的帕里什老太太。他们觉得她那样关心上演的戏剧挺傻的。当然,他们高估了她的投入。一场接着一场平庸的戏剧,又能指望她坚持多少年呢?不同的面孔,但是这些小孩子中没有一个会成为梅丽尔・斯特里普[93]。

伊斯梅裹紧披肩,决定去走一走。她朝码头走去,然后脱下中跟鞋,走过空无一人的海滩。时值九月底,感觉像是秋天已临。她想回忆起一本书的名字,书里有个女人朝大海远处游去,最后淹死在海里。

会很容易的,伊斯梅想。你走出去,游一阵子,游得太远了,不去努力游回来,你的肺里全是水,会难受一会儿,可是随后一切都结束了,哪里都不会再疼,意识一片空白。你不会留下一个烂摊子。也许有一天你的尸体会被冲上来,也许不会。丹尼尔根本不会去找她。也许他会找,但是他肯定不会很尽力地去找。

当然!那本书是凯特・肖邦[94]的《觉醒》。她十七岁时,可真是爱那部长篇小说(中篇小说?)啊。

玛雅的妈妈也是这样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伊斯梅想知道玛丽安・华莱士是否读过《觉醒》,这个念头可不是第一回出现。这几年她想到过玛丽安・华莱士很多次。

伊斯梅走进水里,水比她原以为的还要冷。我做得到的,她想。只要继续走。

我也许就是要这样做。

“伊斯梅!”

伊斯梅不由自主转过身。是兰比亚斯,A.J.那位讨厌的警察朋友。他拿着她的鞋子。

“游泳有点冷吧?”

“有点儿,”她回答,“我只是想让自己的脑子清醒一下。”

兰比亚斯走到她身边,“当然可以。”

伊斯梅的牙齿在打架,兰比亚斯把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披在她的肩膀上。“肯定不好受,”兰比亚斯说,“看到A.J.跟不是你妹妹的人结婚。”

“是啊。不过阿米莉娅看着挺好的。”伊斯梅哭了起来,可是太阳基本下山了,她拿不准兰比亚斯是否能看到她哭。

“婚礼就是这样,”他说,“会让人感觉孤独得要命。”

“对。”

“我希望这话说得不过分,我也知道我们彼此并没有那么熟。可是呢,嗯,你的丈夫是个白痴。如果我有像你这样一个有职业的漂亮妻子……”

“你说得过分了。”

“对不起,”兰比亚斯说,“我失礼了。”

伊斯梅点点头。“我不会说你失礼的,”她说,“你的确把你的外套借给了我。谢谢。”

“艾丽丝岛上的秋天来得急,”兰比亚斯说,“我们最好回屋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