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第4/5页)

“但是我生了两个孩子,”她说,“这难道不算数吗?”

他让这些话语在黑暗中回荡一会儿。“你这样的说法本身就说明了问题。”他平静地说,“你不觉得吗?就好像生孩子是种惩罚,受过一次算一次;就好像生了两个孩子就能‘算数’,可以不去理会生育下一个孩子的职责?而且你说话的方式也是充满了敌意,随时要吵架的样子。如果你非要这么说话,那么我再告诉你一个数据吧:你一共怀了三次孕,而其中有两次你都想把孩子打掉,这是个怎样的记录啊?哦,你看,”他的声音变得非常柔和,就像在跟孩子说话似的,“你看啊,宝贝儿,我要提出的是,你并没有完全理性地看待这件事,我只是希望你能再想想,仅此而已。”

“好吧,”她冷冷地说,“好吧,假设你说的都是真的,假设我确实有强迫症,或者别的什么精神问题。那又怎样?我不能控制自己的感受,我能吗?我是说我们能怎么做?我该怎么样从这里面走出来?我需要做的,难道只是去面对问题,然后明天一早起来就脱胎换骨变成另一个人?”

“亲爱的,”弗兰克说,“这没有什么难的。假设你情绪受到困扰,假设你确实有这一类的问题,你不认为我们会有办法去应对吗?我们可以采取一些合情合理的措施。”他开始对自己的声音感到厌倦,他觉得自己已经喋喋不休地说了好多年。他舔了舔嘴唇,感觉那一片肉就像是牙医放到自己嘴边的手指那么陌生(“张开嘴,张大一点,现在!”),于是他说了出来:“我们应该安排你去见心理医生。”

他看不到她的脸,但是他可以想象到她的嘴角微微地翘向一边——她“硬朗”的表情。“那么你是打算用巴特·波洛克给你的薪水来支付这笔费用喽?”

弗兰克眼皮跳了一下,在黑暗里,他不由自主地吐了一口气。“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你说出这样的话,就是要跟我过不去。”

“我没有。”

“你有,而且更糟的是,你在跟自己过不去。这就是我们这些年来不停在做的事情。现在我们该长大成人结束它了。我不知道会不会拿波洛克的钱,坦白说我根本不在乎用哪份工作的钱来付账。我们俩都是成年人了,如果我们当中谁出现问题都应该用成人的方式去商量解决。谁来付账根本是细枝末节。如果需要的话,这笔费用就会被支付。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你真好。”爱波说。弗兰克隐约看到影子晃动,沙发的罩布窸窣作响,他知道爱波站了起来,“我们可以不说了吗?我疲倦死了。”

听着她的脚步越走越远,听着她简单地收拾床铺准备睡觉,然后一片静寂,弗兰克喝下了最后一口酒并预见了失败。他感觉他已经用尽了最后一个机会,而他几乎肯定自己已经输了。

意想不到的是,第二天他就得到了扭转颓势的机会:约翰·吉文斯的第二次来访。

“你们好!”约翰走下汽车,外八字脚大步穿过车道朝他们走来,而他的父母则一边紧张地追随着,一边表示歉意。从这样的开场看来,这一次到访会有不同的结果,而且他们会有一个更难熬的下午。今天不会再有一起散步的亲密,也不会有共同回忆广播节目的投契;约翰正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一开始的时候,弗兰克被他的姿态和声音震慑住了,过一阵子他才灵光一闪,意识到这次到访可能会起到警示作用和有利于他的效果。约翰·吉文斯就是精神错乱活生生的例子,爱波看见了还会说,她不在乎自己会变成疯子吗?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啊?”约翰问。像上次一样,当他母亲还在绵绵不绝地赞叹着今天的天气时,他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爱波在后院草坪上摆好了桌椅招呼客人坐下,同时还准备了冰茶。所有人当中只有约翰没坐着,他四处走动,偶尔停下来凝视着树林、房子或公路远方的某个点,看样子正在被什么重大隐秘的事情困扰着。“你们说的是九月份吧?我记不太清楚了。”

“还没有确定下来。”弗兰克回答。

“不管怎么样,你们至少还要待一个月,对吧?现在的问题是我需要找人——”他突然停了下来,迷惑地环视着草坪,“对了,顺便问一下,你们的孩子都到哪里去了?老海伦总是说起你们的孩子,可我从来没见过他们。他们每个周日都去参加生日派对?”

“今天下午他们去看望朋友了。”爱波连忙解释。

约翰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过了好一阵子,又把目光转向弗兰克,然后他垂下眼来,蹲在草地上,开始拔着一簇簇的绿草。“嗯,这么做是有道理的,”他说,“如果一个疯疯癫癫的人要到我家里来,我也会把孩子弄走。如果我有孩子的话,嗯,如果我有房子的话。”

“噢,这是我吃过最好的鸡蛋沙拉,爱波,”吉文斯太太说,“你一定要告诉我是怎么做的。”

“你能不说话吗,妈?做沙拉这点事儿,她可以晚些再告诉你。你们先听我说,这非常重要。我需要帮助,既然你们还会待上一个月,我打算请你们帮我这个忙。肯定不会花很多时间,而且也不会花你一分钱。我想的是,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位律师。”

霍华德·吉文斯清清喉咙,“约翰,别再提律师的事情了,你先冷静下来。”

约翰看来已经忍无可忍,“爸,”他说,“你能不能安静地坐在一边吃你的美味沙拉,不再插嘴捣乱?关掉你的助听器,或做点别的什么。走吧,”约翰转向弗兰克,“我想要私下谈谈。哦,对了,把你老婆也带上。”就像在策划什么阴谋那样,他们走到了草坪远处的一个角落。

“其实这事没什么他们不能听的,只是他们在身边会不停地打岔。事情是这样的,我想知道精神病院的患者有没有任何法律权利。你能帮我弄清楚吗?”

“呃,”弗兰克说,“现在我恐怕不知道应该怎么——”

“好吧好吧,当我没说过。要弄清楚这码子事你可能要花钱的。我现在要求你花的是时间,帮我找个好律师,告诉我他的电话号码和地址,接下来的事情我自己处理。我现在有很多问题需要找他咨询,我愿意花钱去找到那些答案。我觉得我这个案子是很有趣的,如果可以提出精神病人的法律权益……”

不只是因为他说话时眼神不定,不断地在弗兰克和爱波之间游移,还时不时越过他们的肩膀查看父母在草坪上做些什么;不只是因为他嘴唇苍白干燥,头发蓬乱地竖了起来(他今天没戴帽子);当他在阳光下越说越多时,他看起来越来越像一个眼神狂暴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