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第3/4页)

在浴室里,谢普一边涂抹肥皂搓揉身体,一边不停地想,是什么让米莉的身上有那么难闻的味道。他知道肯定不是因为她洗澡不够勤,昨天晚上她才刚刚洗过一次;这味道也应该跟她的月经周期没有关系,谢普记得她上一次月经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这好像是精神紧张带来的生理反应,就像皮炎湿疹或坏肚子那样。谢普猜想她觉得紧张的时候体液分泌就更加旺盛。

当他在雾气腾腾中围起毛巾时,他又断定这不是寻常的汗味。女人的汗味,天知道为什么会引起男人的兴奋。他突然回忆起去年夏天,他在维托木屋酒吧拥挤的舞池里搂着半醉的爱波,她的裙子也被汗水浸透而粘在背上,她的额头黏糊糊地滑落到他的脸颊。他们在雨点般的军鼓声和萨克斯风的鸣叫中晃动着,哦,她在流汗。那种味道强烈干净得像柠檬。她的体味,还有她整个身躯优雅的起伏,让他……让他禁不住想要……天啊。这件事情发生已经差不多一年了,但是每次回想起来,还是让他系着衬衫纽扣的手指微微发抖。

房子里安静得不太自然。他拿着空啤酒罐走到楼下,想去看看米莉准备得怎么样了,当他穿过客厅时他忽然想起自己已经有了四个孩子。

他险些绊倒在他们身上。四岁、六岁、七岁、八岁的四个孩子齐刷刷地趴在地上,身上穿的是同一款蓝色睡衣。几个小家伙都用手肘把头撑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电视屏幕。他们都有金色的头发,鼻子短平微翘,从侧面看四个人长得很像米莉。他们正嚼着泡泡糖,粉色的包装纸被他们随手扔在身旁的地毯上。

“嘿,孩子们。”谢普说。但没有一个人抬起头来。他小心地从他们身边绕过,然后朝厨房走去,皱着眉。还有哪个男人看到自己的孩子时会如此不快?这不只是因为他们突然出现在他的视野里让他惊了一惊——这是经常有的事。他会发现孩子忽然出现在眼前,然后呆了一下,想:这四个家伙到底是谁?一两秒之后,他才能够回过神来,意识到他们是他的儿子。如果有人问这些时他心里有什么感觉,他会很诚实地回答,带着一丝突然袭来的深藏着的愉悦:那感觉就像每天夜里去查看他们是不是睡着了,或者看他们在草坪上飞奔追逐着棒球一样。但是这次他的感觉有所不同。他必须承认今天他感到了厌恶。

他走进厨房的时候,米莉正把肉酱涂抹在饼干上面,一边吮吸着手指。

“亲爱的,我过去一下,”他从她身边挤过,“我拿点东西就走。”

他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冰凉的啤酒,走到了后院漆黑的草地上,然后默默啜饮。从这里往下眺望,穿过重重阴暗的树顶,他就可以看到弗兰克家屋顶的轮廓。再往下看,在房子的右下侧,电话缆线之下是十二号公路上的车流。开车的人们刚刚把车灯亮了起来。他久久地远望光影流动的高速公路,心里还在思考着刚才那个问题。

如果那个瞬间他感受到的不是厌恶,那么它到底是什么呢?难道是过于挑剔和势利眼吗?或许是觉得他们紧盯着电视屏幕和咀嚼着泡泡糖的动作让他们显得蠢笨无知,以及,太过中产阶级?这是什么废话啊。难道他更想要看他们坐在他妈的迷你茶桌边,穿着苏格兰短裙?不,他的厌恶肯定别有缘由。另外一种可能是,他们的出现打断了之前他对爱波的幻想。事实上他确确实实对她有幻想,各种各样的幻想。直接承认有这样的想法比逃避要更健康一些。他们的出现打断了他对爱波的幻想并让他感到一点点惊讶,就是这么回事。现在既然已经面对它了,他允许自己的目光离开十二号公路,转而专心地看她家的房顶。冬天树叶掉光之后,从这里可以看到房子的大部分和前院草地,晚上还能看到卧室里的灯光。谢普开始遐想爱波这时候在干什么。在梳理她的秀发?还是在穿丝袜?他希望她会穿那身深蓝色的连衣裙。“我爱你,爱波!”他轻轻地说,像是在体验这么说会有怎样的感觉。“我爱你。我爱你。”

“亲爱的,”米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在外面干什么呢?”她站在明亮的厨房门口眯着眼往迷蒙的夜色里看,身后站着微笑着的弗兰克夫妇。

“噢!”他越过草坪,“你们好!没注意你们的车子开上来了。”说完之后,他才觉得这句话很愚蠢。他停下来想把最后一口啤酒喝光,仰着脖子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最后一口几分钟之前就已经喝掉了,连空瓶子都被他握得温热起来。

这个夜晚从一开始就感觉有点别扭。事实上在第一个小时里谢普不敢跟米莉的目光交会,他担心自己的表情会让她确信自己的担忧是有道理的。他不得不承认,现在发生的一切不太正常。弗兰克夫妇根本就不在状态,他们没有放松下来,更别提到处走动了。他们甚至没有去厨房拿饮料。两个人就那么礼貌地端坐在沙发上,一个靠着一个,恐怕只有一支手枪才能把他们分开。

爱波确实穿着她那条深蓝色的连衣裙,她不可能比现在更迷人了。但是她的目光有一种奇怪的距离感,就像她是一个和善而拘谨的旁观者,根本不像来访的客人,更别提朋友了。不管你跟她说什么,她的回答要么是“对”,要么就是“哦,真的啊”。

弗兰克也一样,而且要冷漠十倍。他不光是不开口说话(不说话对于弗兰克来说已经是很不正常的表现了),甚至还毫不掩饰自己完全没有在听米莉所说的任何东西;他的言行举止活脱脱就是个让人厌恶的自大狂。他的双眼不停地东张西望,打量着每一件家具和照片,就好像他从没来过这种典型的郊区房子的客厅;就好像,上帝作证,他在过去的两年内没有把烟灰和啤酒沫洒遍这里的任何一个角落,去年夏天他在这里抽烟时没有把这个沙发烧出一个洞,并且还醉倒在这张地毯上,打起了呼噜。有一次米莉说话的时候,弗兰克身体微微前倾,眼神越过她眯眼盯着某样东西,就像从栅栏间隙窥探漆黑的老鼠笼。谢普过了一小会儿才弄明白,原来他看的是对面书架上的藏书。最糟糕的是,谢普并没有像他自己想的那样抑制住自己的不高兴,现出友善的微笑并且抱歉地说:“我知道这里没几本像样的书,我不希望你就这样判断我们的读书品味。这些烂书是多年堆积下来的,我们真正的好书其实……”相反地,他紧紧地闭着嘴,把四个人喝空了的杯子拿到厨房去。

谢普给弗兰克夫妇都多倒了一倍的酒,希望气氛会好转。给米莉的酒则只有刚才一半的量,因为他很清楚如果她还是那样喝的话,用不了一个小时就会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