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第4/6页)


这是他们对话的程序。

“我有工作了。听着,我来这里是想让你帮一个忙。我想问你借卡车。明天,带老虎去看兽医。我没法用汽车,它的体型太大了。我讨厌要你帮忙。”

罗伊说没问题。

带老虎去看兽医。他想。这可真够累的。

“你不用卡车吗?”她问,“我的意思是,或者你用汽车?”

既然今天要把活儿干完,他自然是原打算第二天早上去树林的。他现在决定,他今天下午去树林。

“我帮你加好油。”黛安娜说。

那么,他自己也要记得加好油,以防万一。他刚想说:“你知道,我想出去,因为正好有点事儿,所以我老在想……”不过,她已经去找莉了。

等她们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外,他立刻收拾好了东西,钻进了卡车,往昨天那地方开去。他想顺路停车问问珀西,但最终觉得还是没用。表现出这么浓厚的兴趣,只能让珀西开始杜撰。他又想和林场主谈一谈,但是结论和昨天一样,还是算了。

他把车停在进树林的小路上。这条小路很快就消失了,在此之前他便拐了弯。他四处走走看看。树看起来和昨天没什么区别,没看出任何破坏计划的迹象。他随身带了链锯和斧子,他有种感觉,觉得要赶紧。要是有人来了,要是有人问他在干什么,他就说林场主同意的,他没听说过别的买卖。另外,他还要说,他会继续砍下去,除非是林场主亲自来让他出去。要是真这样,他当然得走。不过,这种事儿大概不会发生,因为那个苏特是个胖子,屁股沉得很,并不常常在自己的土地上转来转去。

“没有许可……”罗伊自言自语,像珀西那样,“我要看白纸黑字。”

他在对一个他根本没有看见的陌生人说话。

通常来说,树林的地面要比周围的土地更加崎岖不平。罗伊一直以为,这是因为树倒下,把泥土也拔了起来,然后就在原地慢慢地腐烂。树木堆积腐烂的地方成了一座土丘,树根把泥土拽出来的地方则成了洞坑。不过,他从哪里看到过—应该就是最近,他真希望自己还记得是哪里—真正的原因是很久以前形成的,就在冰河时代之后。当时地层之间结了冰,就把泥土往上推,形成一个个小土丘,如今在北极地区也是这样,那里土地还没有消失,形成的土丘还在。

这回发生在罗伊身上的事儿,是最为普通的,也是最难以置信的。它可能发生在任何一个在丛林里漫步的恍惚的空想家身上,发生在任何一个呆呆地盯着自然美景观赏的度假者身上,发生在任何一个以为树林就是用来散步的公园的人身上,发生在穿着便鞋却没有穿靴子,也没有留心看地面的人身上。罗伊钻进树林上百次,这事儿从来没有发生在他身上,连差点发生也不曾有过。

已经下了一会儿小雪了,地面和落叶都开始打滑。他的一只脚滑了一下,扭伤了。然后,另一只脚猛地踩进了盖着雪的灌木丛中,地面远比他想象得低。他走路太粗心了,几乎是跌了进去。这些地方,本应该是小心翼翼地试着踩踩看,要是附近有更合适的地方,连试都用不着试。即使如此,又怎么样?他没有重重摔一个跟头,一头摔进土拨鼠的洞里面。他失去了平衡,心不甘情不愿地晃了晃身体,甚至可以说,怀疑地。然后,他跌倒的时候,那只滑倒的脚基本上被压在另一条腿的下面。摔下来的时候,他把锯子反对着自己,把斧子也抛了出去。不过,抛得不够远,斧子把手重重地打在他扭伤的腿上。锯子拽他过去,不过,好在他没有直接跌在它身上。

他觉得自己跌倒的样子几乎像是慢动作。深思熟虑,精心设计的动作。他本可能摔断肋骨,但是没有。斧子把手可能飞起来,打在他脸上,但是也没有。他还可能砍伤自己的腿。他想到了所有的可能性,没有立刻如释重负,而是没敢马上就相信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因为这一切开始的方式—他滑了一下、踩进灌木丛、跌倒的方式—这么愚蠢、笨拙,这么难以置信,简直不知道会有什么荒诞后果。

他开始让自己站起来。双膝都受伤了。一只膝盖被斧子把手砸伤了,另外一只重重撞在地上受伤了。他抱住一棵小樱桃树的树干—本来樱桃树也可能会抽打他的脑袋。他慢慢地抬起身体,试着把全身的重量压到一只脚上,另一只滑倒扭伤的脚压在身下,只是碰了碰地面。花了一分钟,他成功了。他弯下腰去捡锯子,差点又摔倒。疼痛从脚底升起,一直冲到他的脑门。他忘记了锯子,站直身体。不知道疼痛从何而来。脚?他弯腰的时候把重量压在这只脚上了?疼痛缩回到脚踝。他尽力伸展这条腿,考虑着脚的情况,异常小心地在地上试了试,试着把重量压上去。钻心的疼痛。他不愿意相信会有这么疼。他不愿意相信自己会被疼痛打败。脚踝一定不只是扭伤了,韧带肯定拉伤了。难道断了吗?它在靴子里,看起来和另一只没受伤的脚踝没什么不一样。

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忍。他只能适应它,走出树林。他不停地试,但是什么进步也没有。他没法把重量压在上面。肯定断了。断裂的脚踝。这只是小伤。老太太在冰上滑倒,也会摔断脚踝。他很幸运。一只断掉的脚踝,一个小伤。然而,他一步也迈不出去。他没法走路了。

他终于明白了,要想回到卡车里,他不得不放弃他的链锯、斧子,用手、用膝盖爬出去。他尽量让自己轻轻地伏下去,沿着自己的脚印拖动身体。现在,他的脚印已经盖上了一层雪。他想检查一下口袋,看看钥匙在不在,把口袋的拉链拉上。他把帽子从头上抖落,随它掉在地上,因为帽舌挡住了他的视线。现在,雪落在他光着的脑袋上。不过不是太冷。一旦觉得爬行也是一种移动的办法,它也确实不算太坏了。就是说,尽管对他的手、对他尚好的膝盖来说不容易,但至少不是不可能。他现在足够小心,缓慢地把自己拖过灌木丛,穿过小树丛,爬过了起伏的圆丘。他经过一个斜坡,原本是可以滚下去的,他也没敢—他还得小心地护着自己受伤的腿。他很高兴自己没有走过沼泽地,他很高兴自己没有耽搁就动身回去—雪越来越大,他的脚印就快给盖住了。没有脚印,视线又和地面平行,他就很难判断到底是不是回去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