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化零为整(第3/7页)

“拉里,你告诉我,一部关于伊拉克战争的电影要怎样才能不涉及政治?你想要一款电子游戏,是这意思吗?”

B班对视了一下。这主意也不错,大家普遍这么想。

“好吧,听着,这部电影中的政治是这样的。我的小伙子们是一群英雄,对不对?是美国人,对不对?毫无疑问他们站在正义一边,同时毫无疑问,他们非常了不起,这个国家有多久没遇到这种事了?这就是这部电影的政治,拉,再次唤起美国人的爱国热情。想想《洛奇》遇上《野战排》,你就明白了。”停顿。翻白眼。嗯哼,嗯哼,嗯哼。“听着,我们现在在牛仔队的球场,我告诉你,我从没见过这种阵势。他们走到哪里都会引起轰动,像披头士当年一样。大家发自肺腑地喜欢他们。”

B班队员相互看了一眼。最令人惊异的是艾伯特讲的大部分是真的。

“听着,跟鲍勃说说。他现在需要点儿热度,我放在一个他妈的大银盘里,双手捧给他。”沉默, “天啊。”又是沉默, “操,今天是感恩节。我说了希拉里有兴趣,你要相信我。不然你会后悔的。”

“有问题吗?”艾伯特咔嗒一声合上手机时,戴姆问。

“没什么。一切正常。”艾伯特喝了一口“牛仔丽塔”,做了个鬼脸, “如今掌握电影公司的都是些会计师,开着玛莎拉蒂的侏儒,衣冠楚楚的小人。每天早上起来都要搜索一下自己,才能记得自己是谁。”

“你不是说奥利弗·斯通去过越南?”塞克斯问。

“没错,肯尼思。我忘了说他还是个疯子了吗?反正他现在也没什么票房。听着,就算要我为了这部电影沿街叫卖,我也愿意,我对你们就是这么有信心。”

没人明白艾伯特究竟什么意思,不过自助餐在召唤他们。大家起身去拿第二轮——只有戴姆、艾伯特和麦克少校坐着不动。前面已经排了很长的队,不过其他人一看到他们就纷纷让到一边,让他们先取。起初B班拒绝了,引起了一番愉快的谦让。你们先!大家假装责备地催促道。快点啊,去拿吧!于是B班排到了前面,他们经过时,人们都点头微笑,欢喜地看着这群身材高大、彬彬有礼、能把眼前的食物一扫而光的美国小伙儿。每个人都很高兴。这是个意义非凡的时刻。表明了观点,证明了假设,大家可以继续欢喜地享受这一天接下来的时光。在卡路里的猛烈进攻下,比利的宿醉吓得躲了起来,第二轮取餐时,丰盛的美食再次令他惊叹:火鸡金黄酥脆的外皮下露出美丽的纹路,香浓多汁的什锦砂锅,山一样的填料,六种不同的土豆泥和整颗土豆,其中有一种紫色的外国品种,口感像酵母菌,非常不错。在这块上帝保佑的土地上,在美国主流社会里,你可以文明地用餐和拉屎,在室内舒舒服服地坐在抽水马桶上,拥有上帝赐予的起码的隐私;而不是在野蛮人的荒漠里,在光天化日之下,任凭风沙像斗牛犬一样咬你的屁股。比利突然意识到,这就是文明的全部意义,吃美味的食物和得体地拉屎,不管是哪一种他都赞成,因为他已经受够这两种罪了。

走回座位时大家咯咯笑了起来,无缘无故地有点儿微醺,食物让体内的血糖上升。不过回到座位上,戴姆叫他们他妈的坐下,闭嘴,他不是在开玩笑。出事了。出什么事了?很快大家就知道了,非常厉害的编导团队格雷泽和霍华德有意拍B班的电影,环球公司甚至口头答应了,但条件都是把故事背景挪到二战。不过此刻B班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戴姆突然暴躁起来,而艾伯特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平静地用手机发短信。“他是个心理专家。”一天晚上,比利把他的夜视镜落在了悍马上,第二天被班长折腾了一个早上,事后施鲁姆如此评价戴姆。俯卧撑、仰卧起坐、举沙袋、在接近四十度的高温下绕着基地内场跑六圈,相当于四英里,跑得快没命了。“你永远搞不懂他,所以别费这个工夫了。”施鲁姆建议。

“他是个混蛋。”比利说。

“没错。可你反而会因此更喜欢他。”

“去你的。我恨那狗狼养的。”

施鲁姆哈哈大笑,他有资格笑。他和戴姆一起在阿富汗服役,是B班里唯一没有被戴姆折腾过的人。这次交谈发生在康乃克斯集装箱外的阴影里,施鲁姆在那里搭了一张简易遮掩网。他空闲时就修补修补网子,坐在从科威特买来的迷彩轻便折椅上,抽烟、看书、思考事物的本质。比利回想起施鲁姆当时的样子:赤着脚、裸着上身、手里拿着烟、腿上放着一本《沿恒河而下》,心里便觉得平静。施鲁姆喜欢沉浸在致幻植物带来的幻境之中,以至于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颗巨大的迷幻蘑菇,一个丰满、削肩、缺乏黑色素的白人,身形犹如海牛,却有工人般的力气。他能像拿手枪那样单手拿起班用自动武器,能单手架设好点五○口径的步枪,能像提懒人沙发一样提起四十磅重的人道援助米袋。施鲁姆每隔一天就剃一次头,精致优雅的圆脑袋跟身体其他部分相比似乎小了几号。在炎热的天气中,他的脸像流动的熔岩灯般闪闪发亮,他不怎么流汗,而是在皮肤表面渗出一层像变质的泡菜汁一样油乎乎的液体。

戴姆经常说:“人类要是生活在月球上,就都跟施鲁姆一样。”

施鲁姆告诉比利,戴姆的父亲是北卡罗来纳颇具影响力的法官。“戴姆很有钱。”施鲁姆说, “不过他不想让人知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不,比利回答。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财产是世袭的。”

英俊潇洒的戴姆和月球生物施鲁姆真是天底下最奇怪的组合,在正常情况下,他们对于彼此的了解会被认为是不健康的。戴姆偶尔会暗示施鲁姆的童年十分悲惨,遭受过的沉重打击如史诗般壮烈,还在收养流浪儿童的宗教机构里待过一段时间,或者按戴姆的话说,是俄克拉荷马州某个收养无家可归的小屁孩的什么破救赎浸礼会之家,而施鲁姆听了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比利猜想施鲁姆熟知的大量《圣经》段落应该就是在那儿学到的,还有那些玄妙的箴言,诸如“耶稣不是卡车出租公司” ,“不管愿不愿意,我们都是上帝的夹心饼干”之类的。在施鲁姆的世界里,砖头是“泥土饼干”,树木是“天空灌木”,前线步兵是“肉兔子”,而媒体上报道战争的进展则是“对着你的坟墓撒谎”。之前,在他们还没有见识过真正的战争时,比利问过施鲁姆交火是什么样的。施鲁姆思索片刻,回答:“什么都不像,真要说的话大概就像被天使强暴吧。”出任务前施鲁姆会对班上每个人说“我爱你”,直截了当,不是开玩笑,也不是自以为是,更没有基督徒的假惺惺,这句话干脆利落,好像给每个人的灵魂都系上了安全带。B班其他队员也跟着说“我爱你,兄弟”。开始不怎么正经,只是学百威啤酒广告里的傻瓜煽情地乱嚷嚷,但后来战斗越来越激烈,每次外出执勤都是高度紧张,就再也没有人开玩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