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是你的脑子有问题,不过我们治得好(第2/3页)

“假如你是麦克少校,你会去哪儿,什么时候去?”

“老兄,他可能回到航空母舰上去了。”

两人哈哈大笑。麦克少校很少说话,甚至很少吃喝,也从来没有人见过他上厕所。B班的人甚至认为他们的公共事务陪同可能是个人类新品种,通过皮肤上的毛孔就能吃喝和排泄。戴姆中士通过秘密渠道打探到麦克少校上战场第一天就遇到了爆炸,不是一次,而是两次。爆炸造成的受损程度待定,但一定是很严重的听力受损。目前上头还没想好拿他怎么办,暂时先安排他做一些公共事务。少校长得棱角分明,腰杆像标本一样笔直,下巴有凹槽,他身上的每一寸看上去都像完美的特种兵。这也许说明了他为什么能在部队里待这么久,因为他已经彻底聋了,而且时不时就出神,灵魂出窍一般,瞪眼发呆,精神恍惚,浑然不知大家已经拍拍屁股走人了。戴姆称之为少校的“百忧解千里瞪眼”。

找麦克少校不过是部队派给他们的无数毫无意义的任务之一。部队就是这样,但比利宁愿出来也不想坐在那里,而且他也喜欢曼戈的陪伴,不仅是因为和一个拉美人成为好哥们儿可以提高他在街头的声望,更因为曼戈散发出的冷静而和善的气息。不论在作战时还是平时,曼戈都坚如磐石。他很能吃苦,从不抱怨,五英尺八英寸的敦实身躯能扛起好几百磅重的东西。他还能准确背诵各种数据和大事年表,比如,他不仅能背出历任美国总统的名字,连副总统也背得出来,这叫那些怀疑他是非法移民的人立马闭上了嘴。比利只看到过一次曼戈大哭。不是在战斗中,不是在他们遭遇迫击炮、火箭弹、伏击或路边炸弹的时候,也不是那次曼戈被炸出军用悍马的炮塔,问“我头上有没有插着什么玩意儿”的时候。曼戈一直坚如磐石,除了那天。一枚汽车炸弹炸毁了第三排的检查站,B班被派去现场拉防线。那是无比糟糕的一天,等到他们分散开来搜寻数目不对的残肢断臂时,曼戈突然双膝跪地,号啕大哭。

此刻两人在路上走着,要是能依靠纯粹的意志力走出战争该多好。比利看了看手机,有一条凯瑟琳的短信,那个脸上坑坑洼洼的二姐。她想知道你在哪儿,他回复体育场。然后是妈妈担心你会冷,他回复热得冒烟,她发来一个笑脸。每看到一个漂亮姑娘走过,他和曼戈就咕哝两声,不过她们每个人都裹得很严实,只能看到脸。

“昨晚那些女孩难以置信吧?”

“好得出奇,”比利同意, “人人都说达拉斯有最棒的脱衣舞俱乐部。”

“废话。感官超载,兄弟,那些人都从哪儿来的?昨晚咱们去的那个地方,不是最后那个,之前的那个,有人在笼子里跳舞的——”

“维加斯之星。”

“——维加斯之星,我说,见鬼,小妞儿,你干吗要在这里工作?任何一个女孩都能去当模特儿,我是说真正的模特儿,而不是跳脱衣舞。”

曼戈似乎是真心实意地替她们难过,好像看着一场悲剧正在发生,而他没能阻止。

“不知道。”比利说,“也许是性感的女孩太多了,就不值钱了。”

“你知道不是那样的。”

比利笑了,突然想到一个更宏大的概念:年轻鲜活的身体,人肉市场,以及看似无法改变的供需关系规则。严格说来,这个社会可能不需要你,但你还是有这样或那样的用处。

“也许她们是自愿去那里工作的,”比利说,但也只是随便说说,“这样才能遇到像我们这样的优秀青年。”

曼戈笑了。“肯定是这样。不是钱的问题,兄弟。她们真的爱上我们了。”

这句话昨天晚上塞克斯说过。他在后面享受完一次私人脱衣舞,回来时就这么跟他们说。她真的爱上我了。不是为了钱。昨晚,B班还没有从下午施鲁姆葬礼的震惊中缓过来,就去酒店换了便服,立马喝了个酩酊大醉,那天晚上他们多多少少都得到了一次口交。她爱上我了成了当晚最大的玩笑话。可今天回想起来,比利却觉得很失落。宿醉就像浴缸内侧的一圈污渍一样,残留在他的灵魂上。他认定口交本身太没劲。啊,有时候嘛,口交也不错。好吧,口交本身还是挺爽的,只是最近他意识到人生中确实需要些别的东西。不仅仅因为他已经十九岁了却还是个处男,更因为内心深处的饥饿。吸脂式的空虚感吸走了他整个人的精华。他需要一个女人。不,他需要一个女朋友,需要一个身心都跟他契合的人,过去的两个星期他一直在期待这件事,找到一个女朋友,谈情说爱。两个星期来他走遍了这个伟大的国家,走过那么多英里的行程,访问了那么多城市,获得了那么多积极正面的报道。那么多的爱与善意,那么多微笑着欢迎他们的人群,他总该找到女朋友了。

所以要么是美国烂透了,要么是他烂透了。比利走在大厅里,心中隐隐作痛。他意识到已经没时间了,今天晚上十点他们要去胡德堡报到,明天就要收拾东西滚蛋了,后天要飞二十七个小时,回战场继续服役。在比利看来,他们没有全死光简直是个奇迹。确实,他们失去了施鲁姆和莱克,做数据统计的人可能会说就两个,但若是算上B班的每个人都险些丧命,伤亡率可是近乎百分之百。随机这一点最折磨人,生、死和重伤的差别往往就在一线之间,你在去吃饭的路上弯腰系了下鞋带,你选择了一排马桶中的第三个而不是第四个,你向左而不是向右转头。随机的。这他妈叫人受不了。第一次离开驻地出任务的时候,比利就真切地感受到了这种恐怖的可能性。施鲁姆告诉他双腿要一前一后地站,不要并排,这样倘若有个简易炸弹在悍马底下爆炸,你就可能只丢掉一条腿,而不是两条。于是比利照施鲁姆说的那样站着,还时刻把手塞进防弹衣里,总是戴着护目镜,诸如此类。两个星期后,他跑去问施鲁姆为什么没有疯掉。施鲁姆点点头,好像比利的问题十分合理。他告诉比利自己在哪里读到过一个因纽特巫师,据说此人只要看着你就知道你哪天会死。不过他不会告诉你,因为他认为这样做是干涉别人的事,不礼貌。挺吓人的,嗯?施鲁姆咯咯笑着说道。看着那个老人的眼睛,知道他知道你的死期。

比利说:“我可不想见这个人。”不过他明白了施鲁姆的意思。是祸躲不过。

发觉曼戈已经沉默了五分钟,比利便知道他的朋友也在想战争的事。他想主动提起这个话题,可三言两语又能说些什么?一旦开了口,你能停下来么,而且谈到最后还是同样的问题,他们要他妈的怎么挨过剩下的十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