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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明确地知道自己的人生是什么时候开始崩溃的吗?

对劳拉来说,她发现每次好像都有预兆。翠克西被强奸之前她自己和希斯的外遇;她当年意外怀孕之前,丹尼尔在街头画她后,她决定去找他。她第一眼看到他时就知道,从那一刻起,她看到的其他东西都变了。灾难像雪崩一样有飞快的加速度,你更担心逃不出去,而不是找不到它的源头。

要看出翠克西的人生什么时候毁了比较简单。一切始于杰森,终于杰森。如果翠克西从来不曾认识他,如果她从来没和他约会,这些事都不会发生。没有强奸,没有自残,也不会企图自杀。今天劳拉认真地想过:全都怪杰森。他是翠克西之所以会撒谎的根源;他是让劳拉无法看清自己女儿的罪魁祸首。

她完全清醒地躺在床上。翠克西还在医院,她不可能睡着。医生向劳拉保证,他们会密切观察翠克西,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们明天就可以带她回家。可劳拉还是忍不住去想,翠克西现在还好吗,现在是否有护士在照顾她。

丹尼尔也没睡着。劳拉听到他在楼下的脚步声,凌乱得像没有标准答案的开放式问题。她听到他走上楼的声音。过一会儿,他站到了床边。“你醒着吗?”他轻声问。

“我没睡着。”

“我可以……我可以问你问题吗?”

她的眼睛仍盯着天花板:“可以。”

“你害怕吗?”

“怕什么?”

“遗忘?”

劳拉知道他想说什么。虽然谈论翠克西是世界上最艰难的事,他们还是必须谈谈。如果不谈,他们可能会忘了以前翠克西的模样。

这是个荒谬的进退两难的局面:如果你不忘记创伤,你就不会前进。但你如果真的忘记了创伤,你等于愿意放弃过去的自己的模样。

这就是为什么,即使他们没怎么讨论过,“强奸”这个词仍像烟雾罩在他们头顶上。这就是为什么,即使他们在温和地谈话,他们的脑子里的每一个除了“强奸”的词就是“不忠”。

“丹尼尔,”劳拉承认,“我一直都很怕。”

他低下身跪下来,她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他在哭。她不记得曾看到丹尼尔哭过。他以前说过,他还是个小孩的时候把眼泪都哭光了。劳拉在床上坐起来,被子从她身上掉下去。她双手抱住丹尼尔垂下的头,轻抚他的头发。“嘘。”她轻声安慰,拉他上床,拉他进她怀里。

刚开始劳拉安慰他,这是劳拉还能给的。丹尼尔被劳拉的手安抚得情绪缓和了。可劳拉感觉气氛很快转变,丹尼尔的身体压上她的身体,他的动作充满了现在就要的急迫感。她感觉脉搏在他的手指下快速地跳动,她仿佛回到过去,记得多年前的他也是如此急切,她也乐于回应。但就像开始时那么突然,丹尼尔停住了。黑暗中,她只能看到他眼中的光彩。“对不起。”他喃喃说,往后退。

“不要说对不起。”她向他伸出手。

丹尼尔需要的,是放开最后一根克制的线。他包围劳拉,不让对手退场。他摩挲她的肌肤,咬她的颈部。他抓起她的双手,将它们越过她的头固定住。“看着我。”他命令,她张开眼睛与他的目光交锁。“看着我。”他又说,然后他进入她的体内。

劳拉在他身下激情地扭动,迎接他的每一次律动。丹尼尔的手臂把她抱得更紧了,她的头往后仰,到达高潮。她感觉到丹尼尔的迟疑、他的愉悦,和最后不顾一切的畅快。

等他贴在她身上的汗冷了,劳拉用手指在丹尼尔右边的肩胛骨写道:对不起。即使她知道,隐藏在一个人背后的真相,是最容易被忽略的。

尤皮克人说,从前有个人老是跟他妻子吵架。他们什么事都吵。妻子说丈夫懒惰。丈夫说妻子只想跟别的男人睡觉。终于,妻子去找了村子里的巫师,央求把她变成别的生物。变成任何东西都可以,我就是不要做女人,她说。

巫师把她变成了乌鸦。她飞走,筑了一个巢,在那里和别的乌鸦交配。可每天晚上,她还是飞回村子。乌鸦不能进入屋里,所以她坐在屋顶上,希望看见她丈夫。她想着他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外面。

一天晚上,他走出门,站在星光下。喔,她想,你真可爱。

这句话掉进她丈夫伸出来的手里,就这样,乌鸦变回了一个女人。就这样,丈夫要她再做回他的妻子。

第二天早上,冷风悄悄钻进屋里。丹尼尔下楼煮一壶咖啡,他的牙齿冻得颤抖。他打电话去医院:翠克西整晚睡得很安稳。

喔,他也是。他之前的错误是不承认他和劳拉之间出了多大的问题。或许问题浮出表面之前,只得尝试下最后这招。

他在壁炉前弯下身子,劳拉在棉绒睡衣外套了一件毛衣,下楼来了。他点燃塞进壁炉的纸。劳拉的头发束在背后,她的脸颊还泛着从梦里醒来的红晕。“早安。”她溜过他身边,给她自己倒了杯柳橙汁。

丹尼尔等她说点昨晚的事,比如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变了,可劳拉甚至没有直视他的眼睛。他的勇气立即消失了。要是他们昨晚做的像蜘蛛网般的结合并非如他所想的,是改善他们关系的第一步……而是个错误呢?要是她跟丹尼尔在床上的时候,一直都不情愿呢?“医院说我们九点可以去看翠克西。”他平静地说。

听到翠克西的消息,劳拉转过头:“她现在怎么样了?”

“很好。”

“很好?她昨天还要自杀。”

丹尼尔坐到他的脚跟上。“嗯……跟昨天比起来,那……我想她今天的情况相当好了。”

劳拉垂眼看着桌子。“或许我们的情况也是。”她说。

她的脸红红的,丹尼尔才明白她前面不是尴尬,而是紧张。他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在他们昨天晚上上床和今天早上太阳上升之间的某一个时刻,世界在他们身下变了。不是他们向对方说了什么,而是他们没说的:原谅和遗忘混在一起,像一个铜板的两面,然而它们不可能同时存在。选择一面就得牺牲另一面。

丹尼尔的手臂环绕着劳拉的腰,他感觉她在颤抖。“好冷。”她说。

“是冷死了。”

“你听说天气会转冷吗?”

丹尼尔面对她:“我想没有人预料得到。”

他张开手臂,劳拉依偎进他怀里,她闭上眼睛靠着他。“我想事情只是发生了。”她回答。壁炉里的木头爆出的火花升上烟囱。

医疗保险上写,不能出医院。如果越过门槛时跌倒,还可以向医院起诉。但不论如何,如果你选择踏出医院然后把自己往一辆车前面丢,没人会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