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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要做什么?”杰森说。

“我想问你,”翠克西做了个深呼吸,鼓起勇气,“你是怎么做到的?”

“做到什么?”

“所有的事。你知道的,去上课、练球、度过一天,表现得好像……好像你一点都不在乎。”

杰森低声骂了句脏话,把车开到路边。他倾身越过驾驶座,用拇指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她才知道自己在哭。“翠克西,”他叹了口气,“我在乎。”

她的泪奔涌了出来。“可是我爱你。”翠克西说。没有开关可以让她简单地拨一下就止住感情。记忆像胃里的一池胃酸无法排掉,她的心已经不知道该拿它们怎么办了。她不怪杰森,她也不喜欢自己这样。可是她无法回去了,回到那个还没认识他时候的女孩。那个女孩消失了。她把她抛在哪里了?

她看得出杰森在犹豫。他伸手过来,把她拉进了怀里,安慰她。她把头埋在他的颈窝,嘟起唇贴在他咸咸的皮肤上。谢谢,她呢喃,感谢上帝,感谢杰森,感谢他们。

他说话吐出来的气息吹动了她耳旁的头发:“翠克西,不要再这样了。我们的关系已经结束了。”

这句话,这个审判,是那么的清楚明白,像一把铡刀,斩断了他们之间的关系。翠克西从他怀抱里挣脱出来,用她外套肥大的袖管擦着眼泪。“如果是我们的关系,”她低语,“为什么由你一个人决定?”

他没回答,他无法回答。她转头看着挡风玻璃,发现他们还在停车场里。他们根本没有任何进展。

在开车回家的路上,劳拉想着怎么跟希斯说分手。一个二十几岁的男人被她这个三十几岁的女人所吸引,她固然深感荣幸,但终究是错的:劳拉是他的老师,她结婚了,还有个女儿。她的现实世界是参加教师会议、发表论文、参加在人类学系主任家举办的智库论坛,更别提出席翠克西学校的家长会,担心自己的新陈代谢趋缓,考虑如果换一家手机运营商是否可以省钱。她告诉自己其实有些事情并不重要,比如希斯让她觉得自己年轻得像夏天即将从树上掉下来的新鲜葡萄,她想不起来过去十年间和丹尼尔在一起的时候有过这种感觉。

做坏事其实能让人肾上腺素激增。希斯肤色黝黑,喜怒无常,难以预测——喔,天哪,光是想到他,就害得她把车开得飞驰起来。但另一方面,丈夫丹尼尔却是全缅因州最稳重可靠、态度温和的男人。他从来不会忘记把垃圾桶放出去;他会在前一晚设定咖啡机定时自动冲泡,因为当她早上喝不到咖啡时,她会变成一头暴躁的熊;他从来没抱怨过,因为他守在家里做家长而花了十多年才在漫画界扬名。荒谬的是,有时候他越完美,劳拉就越生气,好像他的无私无悔只是为了凸显她的自私。然而,她只能怪自己——不是她对他下了最后通牒,说他必须痛改前非吗?

问题是(如果她能诚实地面对自己的话),当她要求他改变时,她只注意到她要什么,而忘了列出她会因此失去什么。她最喜欢和希斯在一起的地方就是尝禁果的刺激感。照理像她这样的女人不会和希斯那样的男人发生关系,但那正是当年她迷恋丹尼尔的原因。

她没认真考虑过要把婚外情告诉丹尼尔,那么做除了伤害他之外还有什么好处?相反,她希望能对他过度补偿。她会对他好到令他受不了。她会做个最好的太太,最棒的妈妈,最体贴的情人。她要把婚姻还给他,希望他永远不要察觉他曾失去过。

连但丁也说,如果你走过地狱,你就会去往天堂。

劳拉从后视镜看到了闪烁的警车灯。“该死。”她咕哝。警察的巡逻车利落地停在了她的丰田车的后方,她将车停到路边。

警车的前灯照出警察的轮廓,一个高大的警察走向她:“小姐,你好,你知道你超速了吗?”

显然不知道,劳拉想。

“给我看下你的驾照……史东教授?是你吗?”

劳拉抬眼仔细看警察的脸。她认不出来,不过他看上去很年轻,她可能教过他。她摆出最谦卑的表情。当年上课的时候,她给他的分数高到可以让她免收罚单吗?

“我叫伯尼·艾雷斯伍思。”他低头对劳拉微笑,“我大四的时候,就是2001年,上过你的但丁课。大三时都报不上你的课。”

她知道她是个受欢迎的老师——她的但丁课甚至比杰布·韦瑟比老师用大炮发射猴子来解释斜抛运动的物理课得到的评价更高。门罗大学的非官方简介里说,劳拉是学生最想邀请一起喝啤酒的教授。她突然想,希斯读过那个调查吗?

“这次我只给你一个警告处罚。”伯尼说。劳拉想,六个月前她真的需要警告的时候,他在哪里。他递给她一张脆脆的纸,微笑道:“你急着要去哪里?”

她想,不是去,而是回。“回家,”她告诉他,“我要回家。”她等他回到警车里,给他打了个信号车灯以表歉意——不管是不是真心的——然后上了小弯道。她规矩地不超速,眼睛直视前方,就像知道有人在看着的时候那样小心谨慎。

“我等下要出去。”劳拉一走进门就说。丹尼尔从灶台前抬起头,他正在剁花菜准备晚餐。炉子上炖着蒜香鸡。

“你才刚到家。”他说。

“我知道。”劳拉掀开锅盖,深吸一口气,“好香。真希望我能留下来吃。”

他无法准确地说出哪里不对。但她说她想留在家里,他相信她。大多数时候,如果她致歉说要出门,那都是她必须要做的事。

“怎么了?”他问。

她转身背向丹尼尔,开始把信件分类:“我告诉过你,是系上的事。”

她没有告诉过他,他很清楚她没有。她解开围巾,从外套里拉出来,挂在椅子上。她穿着黑色套装和冰熊牌的靴子,厨房的地上被她踩得到处都是融化的雪水洼。“翠克西呢?”

“在她房里。”

劳拉打开冰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我们系那个疯狂的诗人想要造反。”她说,“她已经在和终身教授们谈了。我觉得她不知道……”突然一个爆裂声,丹尼尔转身,看到玻璃杯在瓷砖地上摔得粉碎。水流得满地,渗入冰箱的边缘。“该死!”劳拉叫道。她蹲下来捡玻璃碎片。

“我来。”丹尼尔说。他抽了几张厨房纸巾吸水,“你要慢一点。你流血了。”

劳拉看着大拇指指腹的伤口,好像在看别人的手指。丹尼尔用干净的擦盘子毛巾帮她把手包起来。他们跪在瓷砖地上,只隔了几英寸远。她的血渗出了格子毛巾。

丹尼尔想不起上一次他和劳拉靠得如此近是什么时候。他想不起很多事情,比如她熟睡时的呼吸声,或者她惊喜时嘴角若隐若现的笑容。他告诉自己劳拉很忙,尤其这学期刚开始。他没有问她是否只是在忙工作,他不想听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