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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德·佛列格勒躺在床上,头脑里一片空白,只对声音、呼吸和自己的心跳有所知觉。

一旁睡着他的妻子——爱玛,她侧卧着身子,还在熟睡之中。她是该舒服地睡个觉了,因为今天是圣诞节。为了这个节日,爱玛一直忙个不停——准备火鸡、清理厨房,几个小时前还在装扮圣诞树。

心跳搅动了身体的欲望,路德·佛列格勒想和妻子亲热一下,但他知道,妻子劳累时总会拒绝他。做爱太麻烦,爱玛累了时总会这么说,而且她也不愿意冒险,万一又怀孕了怎么办?

结婚10年,已经有了三个孩子。三个孩子对路德来说够多了。他没有伸手碰妻子。在这圣诞节的清晨,他宁愿让妻子好好睡上一觉,虽然他的这种关爱妻子永远无法得知,但这的确是一种关爱,因为爱玛也喜欢圣诞节。在这样的清晨,可能爱玛会不嫌麻烦,愿意冒险和他云雨一番?路德试图抑制住想和妻子做爱的诱惑,但接着又被欲望征服了。他转过身来,抱住妻子的腰,一只手蛇游到了爱玛的下体,轻轻抚摸起来。

爱玛的身体开始颤抖。她张开眼睛:“上帝,亲爱的,你在做什么?”

“圣诞快乐。”路德答道。

“别这样,好吗?”爱玛说,但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抱住了丈夫的脖子。“上帝,你疯了。”爱玛说,“哦,但我爱你。”

此时此刻的吉布斯维尔地区,没有人比路德夫妇更幸福。欢愉之后,路德继续睡觉,爱玛起了床,随后便回到卧室,走到窗前向外望了一会儿,才重新躺下。

兰特尼格大街笼罩着一种柔软的静谧。积雪在排水沟里堆得很高,街道只清理出了两辆车的宽度。天太黑了,看不出街道上雪的柔软,但仅是这种静谧已让人浮想联翩。爱玛知道她可以放声大喊而没人能听到,声音将被这种静谧所吞噬。但爱玛也清楚,只要她愿意(事实上她并不愿意),她可以和街对面的布鲁姆伯格夫人聊天,而且双方都不需要提高嗓门。

爱玛为自己在圣诞节的早晨对布鲁姆伯格夫人产生这种情绪而感到自责,但又立即为自己辩解:犹太人并不庆祝圣诞,就知道从基督教徒们身上多挣钱,所以没必要在圣诞节时特别对待他们。况且,大家都认为,让布鲁姆伯格夫妇住在兰特尼格大街,实在是降低了这里房地产的门槛儿。根据路德掌握的可靠消息,布鲁姆伯格夫妇为普莱斯家的房子花了30000块钱,比威尔·普莱斯的出价整整高出12500块。不过,如果布鲁姆伯格夫妇想住在兰特尼格大街,他们出得起这样的高价。爱玛甚至怀疑西尔维亚·布鲁姆伯格的妹妹和妹夫正在打隔壁麦克亚当斯家房子的主意。对此,爱玛并不感到惊奇,她觉得,这里很快将出现一个犹太人区域,路德家的孩子以及这条大街上所有的好孩子们将带着犹太口音长大。

自从去年夏天,爱玛便对西尔维亚·布鲁姆伯格夫人心存厌恶。那天晚上,西尔维亚正在分娩,尖叫声整整持续了一夜。对爱玛来说,西尔维亚应该去教堂医院——既然她已经知道自己快生了。那种声音令人非常不舒服,更要命的是,大人还要编谎话向孩子们解释为什么布鲁姆伯格夫人会发出那样的尖叫。这确实令人反感。爱玛离开窗户,重新躺下,一边祈祷自己不要被发现,一边继续怨恨着布鲁姆伯格一家成为自己的邻里。路德还在睡梦中,爱玛钻进丈夫温暖的怀抱,贪恋着他身上浓重的气味。她揽住丈夫的肩膀,手指轻轻抚摸。路德的肩上有四个肚脐样的伤疤,那是榴霰弹留下的疤痕。

路德属于兰特尼格大街,作为他的妻子,爱玛也属于这里。这还不是全部原因,爱玛的家人已经在吉布斯维尔生活了很长时间,比住在兰特尼格大街的绝大多数人都长。她是多安纳家的人,她的祖父多安纳曾经在墨西哥战争中担任鼓手,也曾在内战中获得过国会荣誉奖章。多安纳祖父逝世前一直是学校董事会的成员——已经三十年了。他是这个地区唯一获得过国会荣誉奖章的人。路德有一枚法国十字军勋章,说是一次喝醉酒以后捡到的,这里还有很多人在内战中获得过优异服务十字勋章以及优异服务奖章,但是多安纳祖父却是唯一一个获得国会荣誉奖章的人。爱玛到现在都认为这枚奖章应该由她继承,因为大家都知道她是祖父最喜欢的孩子,但是,爱玛的弟弟威拉德夫妇却因为袭用了祖父的名字而继承了它。算了,就让给他们吧。爱玛不想在圣诞节心生嫉妒,只要他们能珍惜奖章就行了。

爱玛在床上躺着,已完全清醒。窗外传来一串声音:空、哧、空、哧、空、哧……一辆汽车缓慢地行驶在兰特尼格大街,宽松的链条撞击着挡泥板。爱玛猜不出这辆车的行驶方向。渐渐地,车速好像加快了,声音也变成“空-空-空-空”。当车驶过窗前,爱玛立即辨别出来,这是一辆敞篷车,因为她听到了篷布翻腾的声音。

这大概是某个公司的车,应该是一辆道奇。或许是哪个矿上发生了意外,在这漆黑的圣诞节前夜,老板被匆忙召回。如果真是这样,那简直太可怕了。爱玛暗自庆幸路德没有在矿场工作。在矿场工作的确体面,但是必须有宾州大学或者理海大学的毕业证书,而路德恰好没有。另外,即便真的进了矿场,除非那里有人去世,否则永远没有机会升迁。矿场的工作需要日夜奔忙,但凡有泵坏了或者其他任何问题,都得随叫随到。更糟糕的是,在矿场工作的人名义上是工程师,但下班的时候,却和普通的矿工一样脏,就连装束都一模一样——短橡胶靴、安全帽、午餐盒。堂堂大学生,在进家门前得在地窖里先换衣服。

路德是明智的,按他的算盘,如果每个月能卖出两辆凯迪拉克轿车,就不会亏本,再多卖几辆就赚钱了。这样的工作才叫体面,还没有风险,不用担心哪天被掉下来的岩石砸死或者在闷湿的空气中窒息。路德常说,除非不在乎自己的家庭,否则矿井不是已婚男人应该去的地方。

路德才像个有家的男人。爱玛在床上不断翻来覆去,寻找最舒服的姿势,最后把自己的背贴在路德的后背上。爱玛的手伸向身后,轻轻挽着路德的胳膊。

按照胡佛总统的说法,明年一切都会好起来。他们计划要实现很多梦想。而矿井的坍塌却再次让这一切成为泡影。这时候,爱玛又听到外面有汽车驶过,起初很快,然后逐渐减速,最后停了下来。再次启动时,是用低速挡。爱玛立即辨别出是牛顿家的别克车。牛顿是牙科医生,妻子叫莉莲,他们就住楼下。这会儿应该是刚从乡村俱乐部的舞会回来。特德·牛顿可能醉了,应该是被妻子搀着。参加这样的舞会莉莲是得早点回来,她刚刚有了身孕——应该有3个月了,或者更久。现在的时间是——爱玛看了看丈夫的表——3点20分。这比爱玛想像的要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