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第二章(第2/5页)

“抱歉——我忘记了。没有。”

“不写一篇炸弹事件的后续报道吗?不想发点儿东西回去吗?”

“噢,你替我写一篇吧,多明戈斯。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在现场,也许稍微有点儿震惊。我现在脑子里还很乱,没办法整理成一篇文章。”一只蚊子在我耳边嗡嗡飞,我伸出手去打蚊子,却看见多明戈斯本能地往后一躲。“没事儿的,多明戈斯,我没打着。”他咧开嘴愁眉苦脸地笑了笑。他也说不清自己对待小生命的态度。说到底,他是一个基督徒——一个从尼禄[43]学到将人类的身体变成蜡烛的人。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他问道。他不喝酒,不吃肉,不杀生——我很羡慕他心里的这种和善。

“没什么,多明戈斯。今晚就让我自己待着吧。”我从窗口看着他穿过卡提拿街,走到另一侧去。一位三轮车夫将车停在我窗户对面的人行道旁;多明戈斯想叫这辆车,但是车夫摇了摇头。大概他是在等商店里的顾客,因为这里不是停放三轮车的地方。当我看手表时,说也奇怪,我不过是等待了十几分钟。当派尔敲门时,我甚至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

“进来吧。”但跟往常一样,那条狗抢在他前面进来了。

“收到你的便签后,我很高兴,托马斯。今天早上,我还以为你跟我生气了。”

“也许我的确生气了。早上那幅景象可不怎么好看。”

“你现在已经知道这么多了,那么再多告诉你一些也无妨。下午我见到泰将军了。”

“看见他了?他在西贡吗?我想他是来看看他的炸弹效果如何的。”

“是一次私下见面,托马斯。我对他的态度很严肃。”他讲话的语气,如同学校球队的队长发现训练被底下的男孩儿破坏似的。尽管如此,我还是抱有一丝希望地问他,“你将他抛在一边了吧?”

“我告诉他,如果再进行一次这样随意的示威活动,我们将跟他彻底撇清关系。”

“但你现在还没跟他断绝联系吧,派尔?”他的那条狗凑到我的脚踝处嗅来嗅去,我不耐烦地将其推开。

“没有彻底断绝。(坐下,公爵。)从长远来看,他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如果他在我们的帮助下取得政权,那么我们可以依靠他……”

“到底要死掉多少人你才会明白……?”我感觉得到,这将是一场毫无希望的争论。

“明白什么,托马斯?”

“在政治中没有所谓的感激之情。”

“至少他们不会恨我们,像他们恨法国人一样。”

“你确定吗?有时我们对敌人也会产生一种爱,有时对我们的朋友也会产生憎恨。”

“你这话说得太像欧洲人了,托马斯。这里的人可没那么复杂。”

“这就是你几个月所学到的东西吗?我看你下次要管他们叫孩子了。”

“好吧——在某种程度上。”

“给我找一个单纯的孩子出来,派尔。当我们年轻的时候,我们的头脑都很复杂。年纪越大,头脑就变得越简单。”但是和他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在我们两人的争论里都有一些不现实的地方。我还没去上任,便当起评论员来。我站起来,走到书架前。

“你在找什么,托马斯?”

“噢,在找我之前很喜欢的一篇文章。跟我一起吃晚饭吗,派尔?”

“当然,托马斯。很高兴你不再生气了。我知道你不同意我的观点,虽然看法不同,但我们还是朋友,不是吗?”

“我不知道。我不这么认为。”

“说到底,凤可比这重要多了。”

“你真认为是这样吗,派尔?”

“嗯,她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了。对我来说。对你也是一样,托马斯。”

“对我不再是了。”

“真是可怕又令人震惊的一天,托马斯,但在一周之内,你会发现,这件事已经被忘掉了。我们还要去照顾那些死者的亲属。”

“我们?”

“我已经给华盛顿发过电报。以便动用我们的一部分资金。”

我打断了他的话。“去老磨坊酒家如何?九点到九点半之间。”

“你喜欢就行,托马斯。”我走到窗边。太阳已经落在屋顶后面了。三轮车夫还在等待他的车费。我低头看着他,他抬起脸来对着我。

“你在等什么人吗,托马斯?”

“没有。只是想找一段文章。”为了掩盖我的行动,我开始阅读,捧着这本书迎向最后一丝光亮:

我开车穿过街道,什么都不在乎,

人们瞪着眼睛,问我到底是谁;

如果我有机会撞翻一个无赖,

我甘愿去赔,最坏也就这样。

有钱真好,嗨哟!

有钱真好。[44]

“真是首有趣的小诗。”派尔以一种不以为然的语气说道。

“作者是个十九世纪的成年诗人。像这样的诗人可不多见。”我又朝着下面的街道望去。那个三轮车夫已经离开了。

“你的酒喝光了吗?”派尔问道。

“没有,但我以为你不……”

“也许我也开始不那么紧绷绷的了,”派尔说,“受你的影响。我想你对我有很多好的影响,托马斯。”

我将酒瓶和酒杯拿过来——第一次时我少拿了一只杯子,然后又不得不取些水回来。那天晚上我做的一切事情都得花上很长时间。他说:“你知道,我有一个很棒的家庭,但我的父母也有严苛的一面。我们在栗树街上有一座老房子,沿着山坡走上去,就在右手边。我的母亲喜欢收藏玻璃器皿,我的父亲——当他不去研究那些腐蚀的岩石时——热衷整理达尔文的全部手稿和各种留念本。你瞧,他们生活在过去。也许这就是为什么约克给我留下了这么深刻的印象。他似乎多多少少帮我打开了眼界,让我看到一些现实情况。我的父亲是一个孤立主义者。”

“也许我会喜欢你的父亲,”我说,“我也是个孤立主义者。”

派尔是个安静的人,但那天晚上谈兴颇佳。他说的话我完全没有听进去,因为我的心思在别处。我试着说服我自己,韩先生自有其处理办法,不至于采用简单粗暴的手段。但在像这样的一场战争里,我知道,是没有时间去犹豫的:手里有什么武器就用什么——法国人用凝固汽油弹,韩先生用子弹或者刀子。我告诉自己说,我不想做裁决者,但太晚了——我会让派尔谈上一会儿,然后再警告他。他可以在我家里过夜。他们应该不会冲到这里来的。我想他当时正谈到他的老保姆——“她之于我的意义,甚至比我母亲还重要,还有她过去常做的蓝莓馅饼!”这时我打断了他的话。“你现在会随身带枪吗——自打那天晚上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