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一章(第4/6页)

我们在沉默中等待着,直到二副回来告诉船长,那名中尉已经带领手下开车走了,这时我才把琼斯从厕所里放出来。他表现得异常感激。“你真是太棒了,船长。”他说。

船长带着厌恶和鄙夷的神情盯着琼斯。他说:“我只是告诉了他真相。如果在此之前我发现你想偷渡,这会儿我就已经把你押上岸了。我很高兴自己不必说谎,否则我会很难原谅我自己,还有你。请你趁现在安全赶紧离开我的船。”他脱下外套,从裤腰里拉出白睡衣,以便他可以端庄有礼地脱掉裤子。我们走开了。

到了外面,我倚在栏杆上,俯瞰着那个已经回到跳板下的警察。他正是昨晚的那个警察,而四下里并没有中尉和他手下们的踪影。我说:“现在去英国大使馆已经太迟了。那地方会受到严密的监视。”

“那我们怎么办?”

“天晓得,但我们必须离开这艘船。如果明天早上我们还在这里,船长就会说到做到。”

从梦中欢畅醒来的事务长帮我们解了围(先前我们进门时,他正仰面平躺着,脸上露出一丝淫荡的微笑)。他说:“布朗先生想走倒不难,警察已经认识他了。琼斯先生则只有一个办法。他得扮成女人离开。”

“可衣服呢?”我问。

“船上有一箱戏服,是开晚会时化装用的。我们有西班牙小姐穿的衣裳,还有福伦丹7的农妇装。”

琼斯可怜地说:“但我的八字胡怎么办啊。”

“你得剃掉它。”

无论是为弗拉门戈舞者设计的西班牙小姐装,还是带着精巧头饰的荷兰农妇装,都没法不引人侧目。我们尽量折中地把两套衣服混搭了起来,让它不那么招摇。我们放弃了福伦丹农妇装的头饰和木屐,也没用西班牙小姐装的披头纱巾,还把两者都有的多层衬裙全扔掉了。与此同时,琼斯阴郁而痛苦地刮去了胡子——这里没有热水。奇怪的是,刮掉胡子以后,他看起来更加诚实可靠了,那感觉就好像以前他一直穿错了制服似的。现在我几乎可以相信他确实当过军人。更奇怪的是,一旦做出了这么巨大的牺牲,他便开始以专家般的热情投入到这场字谜游戏中去了。

“你手上没有胭脂或者口红吗?”他问事务长,可是事务长没有这些,于是琼斯只好用一管雷明顿牌剃须粉给自己化装。在黑色的福伦丹女裙和缀满亮片的西班牙女衫的映衬下,这管白粉让他的面孔显出一种可怕的惨白。“等走到跳板那儿,”他对事务长说,“你必须亲我一下。这样可以挡住我的脸。”

“你怎么不亲布朗先生?”事务长问。

“他马上要带我回家了,现在就亲我会让人觉得别扭。你得想象一下,我们刚刚在一起过了夜,三个人都在。”

“过的什么夜?”

“一个放浪不羁的夜晚。”琼斯说。

“你的裙子能应付吧?”我问。

“当然了,老兄。”他神秘兮兮地补充道,“这又不是第一回了。当然,以前的情形很不一样。”

他挽着我的胳膊走下跳板。裙子实在太长了,他只好用一只手提着它们,就像维多利亚时期的女士经过泥泞的街道时要提起裙子一样。船上守夜的值班员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他不知道船上有个女人,而且还是个这副模样的女人。从值班员身边经过时,琼斯用那对棕色的眸子瞥了他一眼,目光中暗含打量和挑逗的意味。我留意到那双眼睛这会儿在围巾下显得多么漂亮和灵动;以前是那副八字胡抹杀了它们的光彩。在跳板底端,他和事务长亲吻拥抱,在事务长的两颊上留下了一层剃须粉。那个警察索然无趣地看着我们——很显然,琼斯不是第一个凌晨时分才离开这条船的女人,而只要是见过了“凯瑟琳妈咪之家”的姑娘们,任何男人都不会对他产生兴趣。

我们手挽着手慢慢走到了先前我停车的地方。“你把裙子拉得太高了。”我警告他。

“我从来就不是一个矜持的女人,老兄。”

“我是说警察能看到你的鞋。”

“天黑看不见的。”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们居然这么容易就逃走了。身后没有脚步声跟着我们,汽车就在前方,无人监视,和平与哥伦布一起统治着这片黑夜。我坐在车里,想着心事,琼斯则整理着他的裙子。他说:“我曾经扮演过博阿迪西娅8。在一出滑稽短剧里。给朋友们逗个乐子。观众里还有王室成员呢。”

“王室成员?”

“蒙巴顿勋爵。真怀念那段时光啊。麻烦你能把左腿抬一下吗?我的裙子卡住了。”

“我们从这里上哪儿去?”我问。

“我也不知道。我那封介绍信上写的人,他正在委内瑞拉大使馆里栖身。”

“那是守卫最严的地方。他们有一半的将军都在里面。”

“能进普通一点的我就很满意了。”

“恐怕你进不去。准确地讲,你并不是政治难民,对吧?”

“欺骗‘爸爸医生’不算是抵抗行动吗?”

“也许人家不欢迎你长住呢。这个你想过吗?”

“他们总不能把我推出去,对吧,只要我安全进去的话?”

“我看有一两个使馆可能还真干得出来。”

我发动了引擎,我们开始缓缓地驶回城里。我不想给人留下逃跑的印象。每次转弯我都会先观察周围有没有其他汽车的灯光,但太子港空旷得如同一座墓地。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去我唯一能想到的地方。大使正好不在。”

汽车爬上山坡时我感到松了口气。在这个熟悉的岔路口上不会有路障。在使馆大门前,有个警察短暂地朝车里看了一眼。他认得我的脸,而琼斯在仪表盘的灯光熄灭后也很轻松地蒙混过关了。显然他们还没有发出全面警报——琼斯只是一名罪犯——他还不是一名爱国者。他们很可能警告过把守路障的守卫,还在英国大使馆周围布置了一些通顿·马库特分子。再加上“美狄亚”号,恐怕还有我的酒店,他们肯定以为这下子琼斯可就插翅难飞了。

我让琼斯留在车里,自己上前摁响了门铃。有人还醒着,因为我能看见一楼有扇窗户里亮着一盏灯。但我还是不得不摁了两次铃,直等得心烦意乱,门里才传出沉重的脚步声,从房屋深处远远地一路走近,听起来既笨拙又从容不迫。一条狗狂吠几声,继而呜咽哀号——这动静把我弄糊涂了,因为我以前从没见过屋里还有条狗。接着,一个人声响起——我猜是值夜班的门房在说话——问我是谁。

我说:“我找皮内达夫人。告诉她是布朗先生找。有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