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一章(第2/6页)

“你今晚有没有经过这里?”我问。

“没有。我是穿过几座花园绕过来的。”

“好吧,现在我们没法绕开他了。”

但那个民兵实在太困,不想再找麻烦:他一瘸一拐地走到马路对面,升起挡路的栅栏。他的大脚拇指包在一条脏兮兮的绷带里,灰色法兰绒裤子后面有个破洞,从里面露出了他的屁股。他懒得对我们搜身,检查我们是否带有武器。我们继续往山下开,驶过通往玛莎家的岔路口,驶过英国大使馆。我在大使馆前减速:一切似乎都很平静——要是通顿·马库特知道琼斯逃跑了,他们肯定会在大使馆门前布置守卫。我说:“去大使馆怎么样?你在那里会很安全。”

“我不想去,老兄。以前我给他们添过麻烦,他们不会欢迎我的。”

“‘爸爸医生’给你的欢迎会更糟糕。这可是你的大好机会。”

“我有我的理由,老兄……”他顿了一下,我以为他终于要向我吐露秘密了,可结果是,“哦,上帝啊,”他说,“我的调酒箱忘带了。我把它落在了你的办公室里。就在桌子上面。”

“它有那么重要?”

“我爱那只箱子,老兄。它跟着我走遍了世界各地。它是我的吉祥物。”

“既然它对你这么重要,明天我就给你带过来。你还是想去试试‘美狄亚’号?”

“如果碰了壁,我们随时可以回来,把这里当作最后的避难所。”他试着吹出另外一曲——我觉得像是《夜莺在歌唱》3——却中途卡了壳。“想想看,我们共同度过了那么多困难,现在我却把它落在……”

“这是你打赌赢来的唯一奖品吗?”

“打赌?你什么意思啊,打赌?”

“你跟我说过,它是你打赌赢来的。”

“是吗?”他沉思了一会儿,“老兄啊,你为我可是担了不小的风险,我就跟你明说吧。那些话都不是真的。我是把它偷到手的。”

“那缅甸呢——也不是真的吗?”

“哦,缅甸我倒真是去过。这个我可以保证。”

“你是从阿斯普雷商店里把它顺出来的?”

“不是我亲手所为,当然了。”

“又是用你的小聪明?”

“我当时在做事。在城里做点事。我用了公司的支票,但签名是用我自己的名字。我不想因为伪造罪被判刑入狱。那只是一笔临时贷款。你明白吧,看到那只箱子时我是一见钟情,不由想起了以前旅长手上的那套。”

“这么说它没跟着你在缅甸待过?”

“我那是有点异想天开了。不过在刚果我是带着它的。”

我把车留在了哥伦布雕像前——看见我的车晚上停在那里,警察肯定早就习以为常了,尽管平时不止我这辆。我走在琼斯前面去侦察情况。事情比我想象的要简单。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那个警察不在跳板旁边,跳板也还搭着船舷,以便从“凯瑟琳妈咪之家”晚归的船员能上船:他也许巡逻去了,也可能是到墙后边解手去了。头顶上有个船员在守夜,可他看到我们的白人面孔后就放我们过去了。

我们走上顶层甲板,琼斯的劲头又起来了——从刚才忏悔到现在,他几乎一点也没做声。经过那座小交谊厅时,他开口说:“还记得那场音乐会吗?多让人难忘的夜晚啊,不是吗?还记得巴克斯特和他的口哨不?‘伦敦屹立,圣保罗大教堂岿然不倒。’他表演得太棒了,叫人不敢相信那真的是他,老兄。”

“他已经不再是真的了。他死了。”

“可怜的家伙。这会让人对他产生几分敬意,不是吗?”他稍微打了个哈欠,补充道。

我们爬上舷梯,来到船长的舱房前。我可不乐意来见船长,因为我还记得他收到从费城发来的质询电报后对琼斯表现出的态度。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挺顺利,但我对运气能否持久并不抱太大希望。我轻轻敲响房门,船长的声音立即传了出来,听上去即沙哑又充满权威,他叫我进去。

至少我没有打扰他睡觉。他穿着一身白色的纯棉睡衣靠在床铺上,脸上戴着一副非常厚的眼镜,让他的两眼看起来就像破碎的石英片。台灯下,他手上斜捧着一本书,我认出那是西默农4的一本小说,这让我稍稍受了点鼓舞——看来他还有着常人的兴趣。

“布朗先生!”他吃惊地大叫一声,活像一位在酒店房间里受了惊扰的老夫人,左手也本能地向睡衣的领口伸去。

“还有琼斯少校。”琼斯活泼地补了一句,从我身后走出来。

“哦,琼斯先生。”船长说,口气明显有些不悦。

“但愿你还有空儿给一名乘客?”琼斯勉强故作欢喜地问,“不缺杜松子酒吧,我希望?”

“对乘客不缺。但你是乘客吗?夜里这个点上,我想你肯定没有船票……”

“我有钱,可以买一张,船长。”

“还有出境签证?”

“对像我这样的外国人,那只是形式。”

“是所有人都得遵守的形式,只有罪犯除外。我看你是有麻烦了,琼斯先生。”

“是的。你可以说我是政治难民。”

“那你为何不去英国大使馆?”

“我觉得在亲爱的老‘美狄亚’号上会更自在一些。”——那句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像在综艺剧场表演那般动听,也许正因如此,他又重复了一遍:“亲爱的老‘美狄亚’号。”

“你向来就不是个受欢迎的客人,琼斯先生。我收到太多电报要调查你了。”

琼斯朝我看过来,可我帮不了他多少忙。“船长,”我说,“你也知道他们在这里是如何对待犯人的。你肯定可以破例通融一下……”

他那件白睡衣的领口和袖口上带着刺绣,也许是他那令人望而生畏的夫人做的,流露出一股强烈的司法正义之气;他从高高的床铺上俯视着我们,仿佛他正坐在法院的审判席上。“布朗先生,”他说,“我要考虑我的事业。每个月我都要返回这里。你觉得在我这个岁数,公司还会让我干别的差事,跑别的航线吗?如果我像你建议的那样鲁莽行事的话?”

琼斯说:“对不起。我从来没想到这个。”他的温和态度不但令我惊讶,我想就连船长也为之感到诧异,因为当船长重新开口时,给人的感觉好像是在找理由向他道歉。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家人,琼斯先生。但我肯定是有的。”

“没有,我没有家人。”琼斯承认,“一个也没有。除了这里那里有一两个远亲。你说得对,船长,我算不了什么。我得再去想想别的法子把问题搞定。”他沉思了一小会儿,我们都看着他,然后他突然提议道:“我可以偷渡出去,只要你能睁只眼闭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