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一章(第3/6页)

“那样的话,到了费城我就必须把你交给警察。你觉得这样合适吗,琼斯先生?我知道在费城有人想找你问话。”

“没啥大不了的。我欠了一点钱,仅此而已。”

“你自己欠下的?”

“转念想想,可能也没那么合适。”

我佩服琼斯的冷静:他自己就像个法官,正和两名专家坐在房内审着一桩大法官法院5里的棘手案件。

“可供选择的行动措施似乎很有限啊。”他归纳总结道。

“那么我还是建议你去英国大使馆。”船长说,他的声音冷漠淡定,出自那种永远知道正确答案、不容别人反对的智者之口。

“也许你是对的。在利奥波德维尔,我和领事关系不太好,这是事实。他们都是同一路货色——从外交邮袋里混出来的家伙。恐怕在这里他们也会将我的情况呈报上去。真伤脑筋啊,不是吗?你真的非得把我交给费城的那些条子不成?”

“非交不可。”

“反正结果都一样,对不对?”他转向我说,“有没有别的使馆可以不用呈报的……?”

“这些事情都受着外交条例规定的管束,”我说,“他们不能声称外国人享有政治庇护权。只要这届政府还存在,他们就得一直收容你。”

从升降口扶梯上传来一阵“嗒嗒”的脚步声。有人敲响了房门。我看见琼斯屏住了呼吸。他并没有表面上假装的那么镇定。

“进来。”

二副走了进来。看见我们时他毫不惊讶,仿佛他本来就指望会找到陌生人。他用荷兰语对船长说话,然后船长问了他一个问题。二副回答时看了一眼琼斯。船长转向我们。他似乎终于抛弃了夜读梅格雷探案故事的希望,把手里的书放了下来。他说:“有个警官带着三名手下正在跳板前面。他们想上船。

琼斯不高兴地长叹一声。或许他是眼看着“绅士之家”、第十八号球洞和“荒岛”酒吧永远化为了泡影。

船长用荷兰语给二副下了一道命令,二副马上离开了舱房。船长说:“我必须穿好衣服。”他挪到床沿稳住身子,动作羞涩得如同一名家庭主妇6,然后重重地跳到地上。

“你要让他们上船?”琼斯大叫起来,“你的尊严何在啊?这里可是荷兰领土,不是吗?”

“琼斯先生,麻烦您到卫生间里躲一躲,不要出声,这样对我们所有人都方便。”

我打开床铺尽头的一扇小门,推着琼斯穿了过去。他满肚子不情愿。“我被困在这里了,”他说,“像只耗子。”然后他又立即改口道:“像只兔子,我的意思是。”他对我露出一副心惊胆战的笑容。我像按小孩一样把他按在马桶上坐好。

我回房时,船长刚好拉起长裤,正在把睡衣往裤腰里塞。他从挂钩上取下一件制服外套穿上——睡衣在外套领口下被遮掩住了。

“你不会让他们来搜查吧?”我抗议道。他还来不及回答,也没来得及穿好鞋袜,门上便响起了敲击声。

我认识那个进门的警官。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杂种,就和通顿·马库特一样坏;他的块头有马吉欧医生那么大,挥起拳头来下手特别狠,在太子港有许多被打烂的下巴都领教过他的厉害。他的嘴里镶满了金牙,那些牙恐怕都不是他自己的:他带着它们,就像印第安人武士以前随身携带头皮那样。他傲慢无礼地看着我们俩,而二副,一个满脸粉刺的年轻小伙儿,在他身后紧张地来回转悠。他冲我开口了,听上去像是侮辱:“我认识你。”

小个子船长光着脚,看起来很脆弱,但他仍然勇气十足地回答道:“我不认识你。”

“你这么晚了还在船上干什么?”警官问我。

船长用法语对二副讲着话,这样所有人都能明白他的意思:“我记得我不是告诉过你,让他把枪留在岸上吗?”

“他拒绝这样做,长官。他还把我推到了一边。”

“拒绝?还推你?”船长挺起胸膛,几乎够到了那个黑人的肩膀,“我邀请你上船可是有条件的。在这条船上只有我一个人能带武器。你现在不在海地。”

这句斩钉截铁的话着实让警官乱了手脚。它就像是一道魔咒——令他感到危险不安。他环顾我们所有人,又环顾了舱房一圈。“不在海地?”他用法语大叫一声,我猜他只看到了不熟悉的东西:一份安在墙上镜框里的海上救生证书,一个神情严肃、满脑袋铁灰色鬈发的白人妇女的照片,一只装着叫什么波尔斯酒的石头酒瓶,还有一幅冬日冰封下的阿姆斯特丹运河的照片。他心烦意乱地重复道:“不在海地?”

“你在荷兰。”船长用法语说,然后他很高明地大笑一声,以主人的姿态伸出手去:“把你的左轮手枪交给我。”

“我是奉命行事,”这个欺软怕硬的家伙惨巴巴地说,“我在执行公务……”

“等你离开这艘船以后,我的部下会把它还给你。”

“可是我在搜寻罪犯。”

“我的船上没有罪犯。”

“他是坐你的船来这儿的。”

“对此我不负任何责任。现在把枪给我。”

“我必须搜查。”

“你在岸上想怎么搜就怎么搜,但在这里不行。这里由我来负责法律与秩序。除非你把枪交给我,否则我就要叫船员过来缴你的械,然后把你扔回码头上。”

那家伙屈服了。他解开枪套扣,把手枪递过去,眼睛一边看向船长太太那张责怪的脸。船长把枪放在她的照片前让她保管。“现在,”他说,“我已准备好了,可以回答任何合理的问题。你想知道些什么?”

“我们想知道在你船上有没有一名罪犯。你认识他——一个叫琼斯的男人。”

“这是旅客名单。如果你识字的话就拿去看。”

“他的名字不会在上面。”

“我在这条航线上当船长已经有十年了。我一向非常遵纪守法。不在那份名单上的乘客我是决不会带的。没有出境签证的乘客我也不会带。他有签证吗?”

“没有。”

“那我可以向你保证,中尉,他决不会乘上这条船。”

船长提到了警官的军衔,这似乎让警官缓和了一点。“他可能在船上藏起来了,”他说,“而你还不知道。”

“明早起航前我会叫人把全船搜查一遍,如果发现他在船上,我会把他押上岸。”

警官迟疑起来。“如果他不在这里,”他说,“那他肯定是去了英国大使馆。”

“和皇家荷兰邮轮公司比起来,”船长说,“那是个更合理的去处。”他把左轮手枪递给二副。“等到跳板下面以后,”他说,“你再把枪交给他。”警官刚才想伸手接枪,这会儿那只黑手却停在半空,好似一条水族馆里的鲶鱼。船长背过身去不再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