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一章(第3/8页)

“哦,不可能。我肯定没放过。”

“你就先尝一尝嘛,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从紧接着的沉默中,我猜他说得没错。

“我经常在想,”史密斯先生说,“那个睡在游泳池里的可怜人后来怎么样了。就在我们到这里的头天晚上。你还记得吗,亲爱的?”

“当然记得。要是我当时顺着念头下去看看他就好了。”史密斯太太说,“第二天我问过约瑟夫,但我觉得他对我撒了谎。”

“不是对你撒谎,亲爱的。他是没弄明白。”

我走上台阶,他们和我打了招呼。“还没睡呢?”我相当愚蠢地问。

“史密斯先生得抓紧赶完他的信件。”

我思索着怎样才能在玛莎到来前把他们从走廊上引开。我说:“你们别睡太晚了。部长明天还要带我们去杜瓦利埃城。我们一早就要动身。”

“没关系,”史密斯先生说,“我妻子会留下。我不想让她顶着大太阳在路上颠簸。”

“你们受得了,我就能受得了。”

“我是不得不受啊,亲爱的。你就没这必要了。正好你也可以有机会补习你的雨果法语教程嘛。”

“但你还是需要早点睡。”我说。

“我睡得再少都可以,布朗先生。亲爱的,你还记得吗,在纳什维尔的第二天晚上……”

我已经注意到,纳什维尔这个地方会经常出现在他们共同的记忆中:或许因为那是他们竞选活动中最光辉的片段。

“你知道今天我在城里看见谁了吗?”史密斯先生问。

“不知道。”

“是琼斯先生。当时他正和一个穿制服的胖子从宫殿里出来。卫兵还敬了礼。当然我猜他们不是在向琼斯敬礼。”

“他好像混得挺不错嘛,”我说,“从监狱到宫殿。几乎可以胜过从小木屋到白宫的历程呢。”2

“我一直觉得琼斯先生拥有伟大的品质。我很高兴他现在发达了。”

“但愿他没有害了其他什么人。”

哪怕听到这样微妙的一丝批评,史密斯先生还是立刻收起了脸上的表情(他紧张地来回搅拌着他的益舒多),而我则真的很想跟他讲讲“美狄亚”号船长收到的那封电报。一个人若是如此热情地相信全天下都是正人君子,不也有可能存在着品质上的缺陷吗?

一阵汽车声将我从尴尬中挽救出来,不久玛莎便走到了台阶上。

“哎呀,是那位迷人的皮内达夫人来了。”史密斯先生松了口气,大声说道。他站起来忙着整理出一个座位。玛莎绝望地看了我一眼,说:“天已经晚了。我不能久留。我只是从我丈夫那里带封信过来……”她从皮包里抽出一只信封,将它塞进我的手里。

“趁你还在,先喝杯威士忌吧。”我说。

“不,不行。我真的必须得回家了。”

史密斯太太开口发话了,我觉得她的语气有点生硬,但或许那只是我的想象而已。她说:“你别因为我们就急着要走啊,皮内达夫人。史密斯先生和我正要上床睡觉呢。咱们走吧,亲爱的。”

“我无论如何都得走了。您要明白,我儿子得了腮腺炎。”她解释得太多了。

“腮腺炎?”史密斯太太说,“对此我很难过,皮内达夫人。那样的话,你当然想急着回家了。”

“我送你上车吧。”说完我便带她离开。我们把车开到了车道尽头,然后停住。

“出了什么问题吗?”玛莎问。

“你刚才不该把我写给你的亲笔信又交给我。”

“我一点准备也没有呀。我皮包里就剩下这封信了。她不可能看出你的笔迹吧。”

“她的眼睛尖着呢。跟她丈夫可不一样。”

“对不起。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可以等他们上床睡觉。”

“再悄悄溜回去,然后看到门突然打开,史密斯太太……”

“他们不在我那层住。”

“那我们肯定会在楼梯拐角碰上她。我做不到。”

“又一次约会被搅黄了。”我说。

“亲爱的,在你回来的头天晚上,在游泳池旁边……我是那么饥渴地想要你……”

“他们还住在约翰·巴里摩尔套房,就在我们头顶。”

“我们可以到树底下去。现在灯都灭了。黑咕隆咚的。就连史密斯太太也没法看见。”

我感觉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不情不愿。我试图为此找个借口,便说:“会有很多蚊子……”

“让蚊子见鬼去吧。”

上次在一起时,我们争吵是因为她不愿意。现在轮到我了。我生气地想:如果她的房子神圣不可玷污,凭什么我的房子就要比她的低贱一等呢?可紧接着我又寻思,这种神圣是对谁而言的呢?对一具躺在游泳池底的尸体吗?

我们离开轿车,尽可能轻手轻脚地朝游泳池走去。巴里摩尔套房里亮着一盏灯,某位史密斯的身影从蚊帐前面走过。我们躺倒在棕榈树下一块微微凹陷的斜坡里,就像两具被集体埋葬的尸首,这让我不由地想起了另外一次死亡:马塞尔悬挂在枝形吊灯上。我们俩谁也不会为爱而殉情。我们会悲伤难过,分道扬镳,然后另觅新欢。我们属于喜剧的世界而不属于悲剧的世界。萤火虫在树林间穿梭,一闪一闪地点亮了一个我们无法参与其中的世界。我们——白人——全都离家乡太遥远了。我就像部长先生3那样一动不动地躺着。

“怎么了,亲爱的?你在为什么事情发脾气吗?”

“没有。”

她低声下气地说:“你不想要我了。”

“在这儿不行。这会儿不行。”

“上次我惹你生气了。但我当时想弥补的。”

我说:“我从没告诉你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我要让你带着约瑟夫离开。”

“我想你是在保护我吧,不让史密斯夫妇有想法。”

“菲利波医生死在了池子里,就躺在那边。你看那一小片有月光的地方……”

“是他杀吗?”

“他切断了自己的喉咙。为了逃脱通顿·马库特的追捕。”

她挪远了一点儿。“我明白了。哦,上帝啊,多可怕,发生的那些事情。它们就像噩梦。”

“在这个地方只有噩梦才是真实的。比史密斯先生和他的素食中心更真实。比我们自己更真实。”

我们肩并肩安静地躺在自己的坟墓里,我也从未像现在这样爱她,不管是在标致轿车内还是在哈米特商店楼上的卧室中。我们彼此用言语向对方靠拢,这比以前我们互相抚摸更加亲近。她说:“我很羡慕你和路易。你们都有信仰。你们有很多解释。”

“我有吗?你觉得我还有信仰?”

她说:“我父亲也有过信仰。”(这是她第一次对我提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