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3/5页)

“那多少要好一些。不过,那都是些陈词滥调,他们教给你的每一样东西。”

克罗普完全赞成我们的看法:“一个人到过前线这里以后,对待种种事情他怎么会严肃认真啊。”

“可是,你总得有一个职业。”缪勒反驳道,好像他就是坎托列克本人似的。

克罗普用一把小刀在剔着指甲。对他这种讲究修饰,我们都很惊奇。可是,这也不过是在沉思默想罢了。他把小刀放好,继续说道:“正是那样嘛。卡钦斯基、德特林、海伊,都要回到他们的工作岗位上去,因为他们本来都是有职业的。希默尔施托斯也一样。我们可从来也不曾有过。经历了这里的种种以后,”他朝前线做了一个手势,“我们怎么还过得惯那种生活呢?”

“我们必须是有额外收入的人,才可以在树林子里过独立的生活——”我说,可是马上由于这种狂妄自大的想法而感到羞愧起来。

“我们回去的时候,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呢?”缪勒说道,连他也有点茫然了。

克罗普耸了耸肩膀。“我不知道。让我们先回去,到那时就会明白的。”

我们大家其实都不知所措了。“咱们能干些什么呢?”我问。

“我什么也不想干,”克罗普有气没力地答道,“你总有一天要死的,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绝不相信,我们会活着回去的。”

“当我这样想时,克罗普,”过了一会儿,我翻了个身朝天躺着,“当我听到‘和平’这个词的时候,这个念头随即钻到我的头脑里了:万一和平真的出现了,我想我应当至少做出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为了那样一件事情,你知道,在这里受苦受难也值得。可我就是什么也想象不出来。我知道的只是,这种关于职业啊、学习啊、工资啊等等的谈论,它会使我作呕,因为它过去一直是,现在也还是令人厌恶的。我什么也没有找到。”

一时我似乎觉得一切都令我困惑,也没有希望。克罗普也有同样的想法。“我们所有的人今后将会相当艰苦。可是在国内,究竟又有什么人会为此而担心呢?两年在炮弹和手榴弹爆炸声中留下来的印象是不会像脱掉一只袜子那样容易忘掉的。”

我们一致认为,这对于每个人都一样。不光是我们这里的几个人,而且是每处地方,每个跟我们年纪相仿的人,有的人多一些,有的人少一些。这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共同命运。

克罗普把这个意思表达了出来。“战争把我们的一切都毁了。”

他说得对。我们都已经不再是青年了。我们不愿用突击的方式去攻取这个世界。我们却在逃跑。我们在自己的面前逃跑,在我们的生活面前逃跑。我们刚满十八岁,刚刚开始热爱世界,热爱生活,而我们却不得不把它打个粉碎。那第一颗炮弹,那第一次爆炸,在我们的心头炸开了。我们被切断了跟行动,跟渴求,跟进步的联系。我们再也不相信这些东西了。我们相信战争。

办公室里显得很有生气。看来是希默尔施托斯鼓动起来的。走在纵队前面的是一个胖胖的上士。说也奇怪,差不多所有在编的上士,个个都长得肥头胖耳的。

希默尔施托斯跟在他后头,一心想报仇。他的长筒皮靴在阳光中闪着亮光。

我们都站起来了。那上士气呼呼地说:“加登在哪儿?”

当然,没有一个人知道。希默尔施托斯恼火地瞪视着我们。“你们都知道得很清楚。你们就是不肯说。赶快说出来吧。”

那上士搜索似的望了望四周,可是哪里都没看到加登。他就试了下另一个方法。“加登必须在十分钟之内去办公室报到。”然后,他一溜烟地走了,希默尔施托斯跟在他后面。

“我有这样一种心情,下回我们去构筑工事的时候,我倒要让一卷铁丝网掉在希默尔施托斯的大腿上。”克罗普想出这样一个主意。

“我们还要跟他开很多玩笑呢。”缪勒笑了起来。我们唯一的雄心:要敲掉邮递员的这种狂妄自大的伪装。

我走进营房,把情况告诉了加登,让他溜走了。然后,我们换了个地方,重新躺下来玩牌。这些事我们都在行:玩牌、骂人和打仗。对一个二十岁的人来说,这不能算太多,可是对一个二十岁的人来说,这又毕竟是太多了。

过了半小时,希默尔施托斯又来了。没有一个人理会他。他问起加登。我们只是耸了耸肩膀。

“那么你们快去把他找来。”他坚持着。

“‘你们’是什么意思?”克罗普追问道。

“怎么,你们这些人……”

“我请求您,不要称呼我们‘你’或‘你们’。”克罗普俨然以上校似的口气说道。

希默尔施托斯好像一下子从云端跌落了下来。“谁这样称呼你们来着?”

“是您!”

“我?”

“是的。”

他费劲地寻思着。他朝克罗普怀疑地斜睨了一眼,他自己也不明白那到底指的是什么。在这一点上他简直不相信自己,于是他决定迁就我们。“那你们没有去找他?”

克罗普重新躺到了草地上,说道:“您到这里后上过前线吗?”

“那跟你们完全不相干,”希默尔施托斯断然说道,“我希望得到一个答复。”

“很好,”克罗普说着,便站了起来,“您看一看上空停留着一小团一小团白云的那个地方。那是高射炮区。我们昨天就是待在那边的。五个人死了,八个人受伤。不过那也只是一桩区区小事罢了。下一回啊,您跟我们一起上前线去的时候,士兵在未死之前,会走到您那里,脚跟并拢,脚尖分开,机灵地问:‘请问可以允许我走吗?可以允许我去死吗?’我们在这里等着像您这样一个人,已经等了很久了。”

他又坐了下来,而希默尔施托斯却像彗星一般消失不见了。

“三天的禁闭。”卡钦斯基猜测道。

“下一次,我来干。”我跟克罗普说。

可是,这就是结局了。当天晚上,案件开始审讯。办公室里坐着我们的伯廷克中尉,他把我们一个一个叫进去盘问。

我也不得不作为一个证人出席,说明加登为什么抗命的理由。那件遗尿的事有很大的影响。希默尔施托斯被传唤进来,我又把我的证词讲了一遍。

“那都是事实吗?”伯廷克问希默尔施托斯。

他试图闪烁其词,但是最后不得不承认,因为克罗普做了相同的陈述。

“那么当时为什么没有人报告这件事呢?”伯廷克问。

我们都不吱声了。他自己一定也很清楚,在军队里对这样一件小事提出申诉会有什么用。而且,一般来说,在军队里能提出申诉吗?这些事他大概都知道,便对希默尔施托斯训诫了一通,用有力的解说再一次使他明白,前线可绝不是营房里的练兵场。接着就轮到了加登,他被狠狠地训了一顿,还罚了三天的禁闭。伯廷克朝克罗普递了个眼色,给了他一天的禁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