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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你呢,德特林?”缪勒继续追问。他是一个天生的教师,就会提出那么多问题。

德特林是不爱开口的。可是在这个问题上,他倒是回答了。他望了望天,只说了一句话:“我正好能赶上收割。”然后他站起身来,走了。

他很担忧。他老婆不得不去照顾农场。两匹马呢,又早已被人家牵走了。每天他总要看一下送来的报纸,看看他家乡奥尔登堡[7]那个小角落里是不是在下雨。他们还没有把干草收进来呢。

就在这时,希默尔施托斯出现了。他径直向我们这一伙人走过来。加登的脸唰地红了。他伸直身子躺在草地上,气愤地闭上了眼睛。

希默尔施托斯有几分迟疑,把脚步放慢了。随后他大踏步走到我们面前。大家毫无动静,谁也没有想要站起来的样子。克罗普很感兴趣地抬头望着他。

他这会儿仍然站在我们面前,等着。因为没有人开口,他便试探性地说了声:“好啊!”

几秒钟过去了,显而易见,希默尔施托斯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巴不得叫我们大家再来奔跑。可是他似乎总算得到了一点教训,前线毕竟不是练兵场。不过他还是想试一试,他并不对着我们全体,而只对着一个人说话,希望这个人会给他一个回答。克罗普离他最近。因此他就把这份光荣给了他。“唔,你也在这里?”

可是,克罗普并不是他的朋友。他简短地答道:“比你来得早一点,我想。”

那带点红色的唇髭颤动了一下。“你已经不认识我了,是吗?”

加登这时候睁开了眼睛。“我可是认识的。”

希默尔施托斯朝他转过脸去。“这是加登,是不是?”

加登扬起脑袋。“你可知道你是什么东西吗?”

希默尔施托斯愕然了。“从什么时候起,你我搞得这样亲密,居然用‘你’来称呼我了?我不记得你我在路边沟里一起闲躺过。”

他简直完全不知道面对这个情况该怎么样处理。他怎么也没料到会有这种公开的敌意。可是他早已有所提防。有人传来过一些胡说八道的话,说是要请他在背上吃一枪。

关于路边沟里的问题使加登大为愤怒,也使他出言风趣了。“不,只有你一个人闲躺在那里。”

希默尔施托斯也恼火了。可是加登却抢在他前面,他一定要把辱骂他的话完全说出来。“你要不要知道你是一个什么东西呀?你是一只癞皮狗,你正是那么一个东西!这句话,我好久以前就想告诉你了。”当他抛出“癞皮狗”这个词的时候,几个月来的满意心情便从他那双猪一样的迟钝眼睛里闪现出来了。

希默尔施托斯这会儿也发作了起来:“你说什么?你这个臭粪耙,你这个下流的挖泥煤的恶鬼?就在那里站起来,长官跟你说话的时候,两个脚跟必须并在一起!”

加登朝他摆了摆手。“稍息,希默尔施托斯。解散。”

希默尔施托斯是一本铁面无情的军事法规。连德皇也未必比他更不能遭受侮辱。他吼道:“加登,我以你的长官的身份命令你:站起来!”

“你还有别的命令没有?”加登问。

“你究竟服从不服从我的命令?”

加登泰然地做出了回答,而且连自己也不知道,竟用了一句著名的经典引文作为结束。同时,他还转过身去,放了一个屁。

希默尔施托斯暴跳如雷:“我要叫你受军法审判!”

我们看着他往办公室那个方向走去,很快就不见了。

海伊和加登像挖泥煤的工人那样,大声吼叫起来。海伊笑得那么厉害,竟连下巴也脱臼了,他张大着嘴,突然站在那里,毫无办法。克罗普只好对准他打了一拳,让那牙床骨重新复位。

卡钦斯基倒很担心。“如果他把你报告上去,事情可就严重了。”

“你以为他会去报告吗?”加登问。

“肯定会的。”我说。

“你受到的处罚,至少是五天的禁闭。”卡钦斯基说。

这一点加登倒不怕。“五天的禁闭就是五天的休息嘛。”

“可是,万一把你送到要塞里去呢?”认真仔细的缪勒进一步追问。

“那么,这次战争对我来说暂时就算打完了。”

加登是个乐天派人物。在他看来,什么都用不着担心。他随着海伊和勒尔一起出去了,免得被希默尔施托斯的人在火气开始发作的时候找到。

缪勒的话还没有问完。他重新揪住克罗普。“艾伯特,要是你现在真的回到了家里,你打算干些什么?”

克罗普这会儿已经吃饱,因此性情随和了些。“我们这一个班,究竟有多少人?”

我们计算了一下:二十个人中间,死了七个,伤了四个,还有一个在疯人院里。那么最多也不过十二个。

“三个当了中尉,”缪勒说道,“你们以为他们还会忍受坎托列克的大声责骂吗?”

我们猜想不会,换成自己也不愿意忍受那种人的责骂。

“《威廉·退尔》[8]有三重主题,你们认为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克罗普突然记起这件事来,爆发出一阵大笑。

“哥廷根派[9]的宗旨是什么?”缪勒突然严肃地问道。

“勇士查理[10]有几个孩子?”我心平气和地插了一句。

“你一辈子也不会有出息,博伊默尔。”缪勒尖声叫道。

“扎马[11]战役是在什么时候?”克罗普想要知道。

“你缺少严肃认真的精神,克罗普,你坐下来,三减——”我说。

“吕库古[12]认为国家最为重要的任务是什么?”缪勒小声问道,假装要除下他的夹鼻眼镜。

“这句话该怎么解释?‘我们德国人敬畏上帝,除了上帝,世界上任何别的东西都不怕。’或者说‘我们,德国人,敬畏上帝——’”我又提出一个问题。

“墨尔本有多少人口?”缪勒叽叽喳喳地反问道。

“如果连这一点都不知道,你又怎么能指望在一生中获得成功?”我恼火地问克罗普。

“内聚力[13]是什么意思?”他对我回应道。

这些没用的东西,我们已经记不住多少了。不管怎么说,那对我们是丝毫用处都没有的。可是在学校里,没有人教过我们怎么样在暴风雨中点燃纸烟,怎么样用潮湿的木柴来生火——或者教过我们刺刀应当戳在肚子上,因为那里不像戳在肋骨里时刺刀会被卡住。

缪勒若有所思地说道:“那又有什么用处啊?我们总得要回去,重新坐在课椅上。”

我认为那是不可能的。“我们说不定会进行一次特别的考试。”

“那也是需要准备的。再说,如果你考试及格了,那又怎么样呢?学生的生活未必就好多少。假如你没有钱,你还得埋头苦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