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如何在跌倒后爬起来,拍拍土继续前进(第2/5页)

“一点儿也不怪。”亚当温柔地说。

“你还记得你的妈妈吗?”

“零星记得一点儿吧。都是些片段。但问题是,我没机会跟谁谈起她。我觉得当人们在讲那些过去的事时,其实是可以加深对那件事的记忆的,可我爸从来都不谈她。”

“那有没有其他人会跟你聊起她呢?”

“我们每年夏天都换新保姆,勉勉强强算得上经常在家里的人只有园丁了,可他被禁止跟我们说话。”

“为什么?”

“老爸的规定。”

然后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你会找到耳环的。”他打破了沉默。

希望如此吧。

“玛丽亚说她会来参加我的生日聚会。”

这我倒是忘了问他了。我怎么会把这个给忘了呢?

“好极了。太棒了。这……亚当,这简直再好不过了。”

他用那双蓝眼睛看着我,眼神像是要穿透我的灵魂,“我很高兴你觉得这不错。”

“当然不错咯。这很……”除了“不错”,我已经想不到其他词来表达了,所以干脆就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车终于慢了下来,我坐直了身子,因为想要看看亚当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的,所以开始急切地东张西望起来。几个大柱子出现在了眼前,其上有个牌匾,写着“阿瓦隆庄园”几个大字。看到这里的限速标志后,帕特将车慢吞吞地开上了长达好几英里的庄园车道。道路两旁的树木往后退去,一片开阔的草地及位于其后的一栋宏伟建筑出现在了眼前。

“哇哦!”

亚当倒是一脸的不以为然。

“你在这儿长大的?”

“我是在寄宿学校长大的,只是放假的时候才到这儿来。”

“小男孩肯定觉得这个地方好玩得不得了,这里有好多地方可以拿来探险。快看那边那个废墟。”

“他们不准我在这里玩。而且在这儿待着很孤独。最近的邻居离我们都有相当的距离。”他一定是发现自己说话的时候像是个养尊处优的可怜小男生,所以立即换了副腔调继续讲:“那个是老的冰屋。我还一直想把它翻新一下,然后就在那里了此一生呢。”

“那就是说你确实想住在这里喽?”我问道。

“很久以前这么想过吧。”他转过头去,看着窗外。

帕特把车停在了一个气势恢宏的台阶前,它直通这栋房子巨大无比的前门。这时,门打开了,一个女人用温暖的笑容迎接着我们。我想起亚当以前给我讲过,这是帕特的妻子茉瑞恩,她在亚当出生后的这三十五年里,还担任这栋房子的管家,或者用亚当的话讲,这栋房子的管理人。亚当没觉得她是自己母亲的替代者——他认为照顾他的人是那些保姆,对茉瑞恩来说,虽然她心地善良,可她有自己的孩子,雇她来只是为了照看这间房子而已——亚当肯定是自己错过享受这份母爱的机会了。我很怀疑她能对两个跟她生活在一起而且没了妈的孩子视而不见,如果亚当真相信她能做到这一点,那他神经也太大条了。

“亚当。”她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这让他有些手足无措了,“对你父亲的事我感到很难过。”

“谢谢。这是克莉丝汀,她会在这里待几天。”

当看到亚当身边的女人不是玛丽亚之后,茉瑞恩难掩惊讶之情,但随即就又换上了那副笑脸。不过在安排我俩的卧室时,尴尬就在所难免了。这栋房子有十间卧室,可她弄不清楚到底是把我带到亚当的睡房呢还是让我住到另一间去。她小心翼翼地带着路,不时回过头来观察亚当的表情,希望能从中得到些线索,可亚当此时正费力地扛着我们带的大包小包,眉头紧蹙地陷入了沉思,好像在破译一道谜题似的。我猜他上周一直都以为,再回到这儿时,自己一定会是个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幸福男人,可偏偏事与愿违,所以他根本就不想再回来了。但他回来了,又回到了这个让他恨之入骨的地方。

这一周,我一直对我俩的“交易”忧心忡忡,可这种担忧和我现在的感觉相比,那就小巫见大巫了。他看起来冷漠不已,浑身透着一种冷冰冰的感觉,就算我微笑着鼓励他阳光些,他还是那样。当玛丽亚主动接近他,跟他交流,跟他亲近的时候,看到他这副模样,我能想象她的感受:简直就是热脸蛋贴到冷屁股上了。我最初以为亚当只是外冷内热,可后来发现自己完全想错了。瘆人的不只是他的外表,因为他的内心还被另一个亚当占据着,因为无法掌控自己的生活,那个内心的亚当愤怒、失落、愤愤不平,看起来极度悲伤。在很小的时候,他妈妈就过世了,但他的童年仍然是衣食无忧。他那时用不着担心下顿饭有没有的吃,有没有钱买课本和圣诞节玩具,会不会无家可归。在他的生命中,一切来得都是那么的理所应当,他也理所当然地认为可以挣脱父亲的管束,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然后让自己的姐姐去操心家族企业。然而,一切都变得不同了。责任——他如此避之不及的东西,并且庆幸自己在过去的岁月中成功避免了与其有任何交集——已经在不经意间来到了他背后,拍了拍他的肩,恭敬地要求他照着它说的做。欢乐时光就此结束,那种觉得能一手掌控命运和过上一种不同生活的憧憬灰飞烟灭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所有希望像一间蜡房子似的渐渐熔化。

他的美好时光结束了,他不喜欢结束,不喜欢别离,不喜欢说再见,他不喜欢曲终人散的感觉。他的情绪总是说变就变。从踏入房子的那一刻起,亚当的眼神和说话的腔调就变了,回想一下,亚当在车里挂了电话后就这样了。这让人很不舒服,因为这让我意识到,亚当有多么想自杀。如果再来一回,他肯定能了结了自己的生命,不然他就会一直尝试下去,直到成功为止。

在都柏林那会儿,我觉得亚当是很乐于接受帮助的,可来到缇普瑞后,他就不再向我敞开心扉,像是把我拒之于千里之外似的。他整天在一间拉着窗帘的大屋里蒙头大睡,屋里有一个开放式壁炉和沙发区,刚开始他还坚持说自己睡这儿,结果现在睡在床上的却是他自己。我坐在沙发上,腿翘在沙发靠近凸窗的那一边,俯瞰着德格湖。我边听着他的呼吸声边看着钟,其实自己一直都知道这是在浪费时间。对于亚当来说,时间并非良药,我俩需要沟通,实际做点儿什么来解决问题,我应该激发他的斗志,并从旁支持。可他已经丧失了斗志,而且用那层冰冷的外壳将自己裹了起来,这可叫我如何是好啊。一想到这儿,我便恐惧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