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5/7页)

“您好,格罗耐尔太太。”

“把这里的事说给她听。”

“他们要逮捕莱文。”

“为什么?”

“那张五镑的钞票。他们早就在铺子里等着了。”

“你说什么?”

“他们把票子的号码记下来了。那张钱是偷的。”

他被暗算了。他的脑子非常精确地开动着,像一张简便计算表。只要把数字给它,它就能给出正确的答案。莱文心头涌起一阵无名怒火。如果查姆里现在也在这电话间里,他会一枪把他打死,连眼皮也不眨的。

“从哪儿偷的?”

“你自己应该知道。”

“别跟我顶嘴。从哪儿?”

他连查姆里的雇主都不知道。这件事非常清楚:他们不相信他。他们设了这么一个圈套,为的是把他除掉。一个卖报的小孩在街上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喊:“最后通牒,最后通牒。”他清清楚楚地听到这个消息,但是没有往深里想:这件事好像同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他又重复问道:“从哪儿?”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他用手枪顶着她的脊背,甚至想哀求她。“你不能想一想了?这很重要。这不是我干的。”

“当然不是你干的。”她对着那没有接通的电话机气冲冲地说。

“你得了吧。我只求你把整个经过想起来。”

“我永远想不起来了。”

“我还送给你一件衣服呢,是不是?”

“你没送我。你要把赃款销掉,就是这么回事。你不知道他们已经把钞票的号码通知到城里每一家商店了。连我们的咖啡馆也得到通知了。”

“要是我干的,我怎么会不知道钱是从哪儿来的?”

“要是你真的没干,让人家给你栽了赃,那可就是更大的笑话了。”

“爱丽丝。”老头儿在咖啡馆喊了一声,“她回来了吗?”

“我给你十镑钱。”

“假钞票。谢谢你,我不要。你真慷慨。”

“爱丽丝。”老头儿又叫起来。他们听到他正从走道走过来。

“你也该讲讲公道吧。”他愤愤地说,用手枪在她肋骨上戳了两下。

“你居然还讲公道?”她说,“把我当犯人似的呼来喝去。要打就打。在地板上到处撒烟灰。我给你打扫垃圾已经打扫够了。你还往肥皂盒里倒奶油。你还谈什么公道?”

在黑暗的电话间里,身体紧紧同他挨着,爱丽丝一下子变成活生生的了。莱文感到非常惊奇,把外面的老头给忘了。直到门从外面打开,他才醒悟过来。他压低了喉咙恶狠狠地说:“别出声,不然我就打死你。”他用枪在后面比着,叫这两个人都走出电话间。他说:“别发昏。他们是逮不着我的。我进不了监狱。要是我想把你们两个人打死,连眼皮也不会眨。要是我自己被绞死,我也不会眨眼的。我爸爸就是被绞死的……对他来说那倒是件好事……在我前头走,咱们上楼去。出了这件事,有人可要倒大霉了。”

莱文把他俩弄到他的房间,从里面锁上门。楼下一位顾客正一遍又一遍地按电铃。他转身对他们说:“我很想叫你们吃枪子儿,你们告诉警察我是豁嘴。你们就不能讲点儿情义?”他走到窗户前边。从窗户很容易就能逃出去,他选择了这个房间也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小猫不敢从橱顶上跳下来,在边儿上转来转去,像只玩具小老虎在笼子里来回转悠,求援似的看着他。莱文把她抱下来,扔在床上。她走的时候想咬他的手指头。莱文爬出窗户,顺着外面的排水管道离开。浓云聚拢,把月亮遮住了,大地好像也随着云块一起在移动。一个冰冷的荒芜的星球,在无边的黑暗中穿行。

安·克劳戴尔穿着她的花呢厚大衣在小屋子里走来走去。她不想在燃气上浪费一先令,因为今天她挣不回这一先令来。她对自己说:我找到那份工作真是走运。我很高兴又到外面去工作了。但是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高兴。现在是晚上八点,他俩可以在一块待四个钟头,直到午夜。她得骗他说,她是搭早上九点的火车,而不是清晨五点的。不然他就会叫她很早上床睡觉。他就是这样的人,一点儿也不浪漫。她温情地笑了笑,对着手指哈着气。

楼下的电话铃响了起来。她以为是门铃声,连忙跑到衣柜前面去照镜子。昏暗的灯泡下房间光线不足,她看不出自己的化妆是否经得起阿斯托丽亚舞厅辉煌灯火的考验。她又开始重新涂抹脂粉,如果她的脸色太白,他就要很早地把她送回家来。

女房东探进头来说:“是你的男朋友,给你打电话来了。”

“打电话来了?”

“对了,”女房东说,跨进门里边来,准备多谈两句,“听那声音,像是挺着急,简直有些不耐烦。我想同他寒暄两句,却让他给顶回来了。”

“啊,”她无可奈何地说,“他就是那样,你别往心里去。”

“他晚上多半不能陪你出去了,我想,”女房东说,“老是这样。你们这些老要到外地工作的姑娘太吃亏了。你是说《迪克·惠廷顿》[5],是吗?”

“不,不是。是《阿拉丁》。”

她一阵风似的下了楼,顾不上别人看到她这么着急会不会笑话她。她对着话筒说:“是你吗,亲爱的?”这台电话总是出毛病。对方的声音在她的耳朵里嘶哑地振动着,她简直听不出是他的声音。他说:“你怎么这么久才来接?我是用公共电话打的。我已经把最后的零钱都花了。听我说,安,我不能找你去了。非常对不起。有任务,我们正在追捕那个盗窃保险箱的人。这件事我跟你说过。我整夜都得办这件事,我们发现了一张钞票。”他的声音在她的耳鼓里激动地鸣响着。

她说:“啊,那好吧,亲爱的。我知道你本来想……”但是她不能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吉米,”她说,“我不能看到你了。好几个星期也看不到了。”

他说:“这太难熬了,我知道。我在想……听我说。你最好别乘那班早班车,没有什么意义。没有九点钟的车。我看过列车时刻表了。”

“我知道。我那么说……”

“你今天夜里就走吧。这样在排演以前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午夜从尤斯顿车站出发。”

“可是我还没有收拾东西呢……”

他不理会她的话。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给别人定计划、作决定。他说:“要是我离车站近,我也许会……”

“两分钟已经到了。”电话机里传出来电话员的声音。

他说:“真见鬼,我没有零钱了。亲爱的,我爱你。”

她拼命想说一个温柔的字,但是他的名字是个障碍,妨碍了她的舌头。她总是不能顺当地说出这个名字来——吉——。电话啪的一声断了。她气得要命:他出去干吗不带点儿零钱。她想:他们把一个警探的电话掐断,太不应该了。她转身往楼上走,没有哭,只不过有一种什么亲人逝世,她被孤单单地留下般的恐惧。她害怕新的面孔、新的职业,害怕外地人爱说的那些粗俗笑话,害怕那些不知趣的人。她也害怕她自己,怕自己忘掉被人爱着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