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下 第一章(第3/7页)

它们看起来不是又脏又悲惨,它们看起来很节俭,而且光荣!她弯下腰,把破毯子的一头拉下来,亲了亲枕头。她会给他买亚麻枕头的。战争已经结束了,你现在可以买到亚麻了。沿着那条长长的战线,人们都可以挺起身来了。

在房间的一头是一个木台,方方的木条做成的一个箱状东西,就像画家们会在画室里搭的假王座一样。她不可能是坐在木台上接待自己的客人的吧,就像皇室那样。她能做出……你不准……这也许是用来放钢琴的,也许她会办音乐会。木台现在被当成了书架,一排小牛皮封面的书立在木台靠墙那一侧。她靠近去看他选的都是什么书,那肯定是他在法国时读的书。要是她能知道他在法国的时候都读了什么书,她也就能知道他的某些想法了。她知道他睡的是非常便宜的棉布床单。

节俭而光荣,那就是他!而他设计了这间房间用来爱她。这就是她想要的房间。这种布置……阿尔克提斯从来没有……[216]因为她,瓦伦汀,也是习惯节俭的,还是他的崇拜者。反射过了光荣……该死,她在变得情绪化。但是很奇怪,他们的品位是如此一致。他不是傲慢或者粗鲁无礼,他给她的是真正的尊敬。他说的是:“她的思想和我的思想是并肩而行的,她会明白的。”

那些书的确是什么都有。它们的顶端沿着墙展开,就像一堆没有排列好的丘陵一样,有一本是小牛皮封面的大对开本,书名凹进去很深,很模糊。其他的是法国小说,还有小开本的红色军事教材。她从木台上探身去看那本大书的标题,她以为会是赫伯特的诗集或者他的《乡村牧师》[217]……他应该去做个乡村牧师,现在永远也当不了了。她夺走了教会的……一个高等数学家[218],真的。那本书的书名是《不为人知的人》。[219]

她为什么觉得他们是要同居呢?他没有正式地告诉她他想这么做。但是他们想说话。除非住在一起,否则你们就不能说话。她的眼睛,沿着木台往下看,看到了纸上的字。它们从几张乱摆着的打字机打出来的纸上跳到了她的眼前;它们是大大的,有力的,用铅笔写成的字。它们很醒目的原因就是因为是用铅笔写的。它们是:

人可以在该死的山丘上挺起身来站着!

她的心暂停了,她肯定是要晕过去了。她都站不稳了,但是周围没有可以依靠的东西。她也——她不知道她也——看到了打字机打出来的字:

提金斯夫人要留下那个巴斯[220]的巴克[221]制作的陈列柜模型,她认为这是您所有……

她慌忙把视线从那封信上移开。她不想读那封信。她不能走开。她想她是要死了。快乐从来不会杀人……但是它……“让人害怕[222]”。“让人感到害怕。”害怕!害怕!害怕!现在他们中间什么障碍都没有了,就好像他们已经在彼此的怀中了。因为那封信剩下的内容肯定是说提金斯夫人搬走了家具。而他的评论——难以置信地回应了她刚才想到的话……则是他可以直起身站起来。但这其实一点都不应该让人感到惊讶。良人属我……他们的思想是并肩而行的,一点也不让人惊讶。他们现在可以永远一起站在一座山丘上,或者永远一起钻进一个洞里。然后永远说话。她一定不能再读那封信剩下的内容了。她一定不能确认,要是她没有任何疑问了,她就没有希望保全自己……继续做一个……害怕,而且动也动不了。那样她就完了。她祈求般地透过窗子看出去,看着对面房子的外墙。它们很友好,它们会帮助她的。十八世纪,刻薄但是没有恶意。她一下跳了起来,那么她是可以动的,她没有给吓呆了。

蠢货,只是电话而已。电话一直响着,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声音从她脚下传来。不是,从木台下传来,听筒放在木台上。她没有特别注意到这个电话,因为她以为它已经被断了线。谁会注意一个被断了线的电话?

就好像是对着他的耳朵说一样,他是如此充斥在她的心中——她说:“你是哪位?”

不应该什么电话都接的,但是人总是会自动地就这么做了。她不应该接这个电话的。她处在一个惹人怀疑的境地,她的声音可能会被认出来,就让它被认出来吧。她想要被人知道她处在一个惹人怀疑的境地!你在休战日那天做了什么!

一个声音,沉重而苍老:“你是在那里,瓦伦汀……”

她叫了出来:“啊,可怜的妈妈……但是他不在这里。”她接着说,“他没有和我一起在这里待过。我只是在等他而已。”她又说,“房子里是空的!”她看起来有点神神秘秘的,这栋房子在她周围低语,她似乎是在低声对她妈妈说话,求她救她,而且不想让这栋房子听见。这栋房子是十八世纪的,它刻薄,但是没有恶意。它想要她的毁灭,但是也知道女人喜欢被……毁掉。

过了很长时间之后,她妈妈说:“你一定要这么做吗?……我的小瓦伦汀……我的小瓦伦汀!”她不是在哭。

瓦伦汀说:“是的,我必须要这么做!”她抽泣了。突然,她又停止了抽泣。

她飞快地说:“听着,妈妈。我还没有和他说过话。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神志是不是还清醒。他看起来疯了一样。”她想给她妈妈点希望。她说得飞快的原因就是为了赶快给她妈妈一点希望。但是她接着说,“我相信如果我不能和他住在一起我会死的。”

那句话她说得很慢,她想要表现得像一个想让妈妈明白真相的小孩。

她说:“这么多年,我等了太久了。”她还不知道她的声音里还有这么悲凉的腔调。她可以看到她每说一句话,她妈妈就看向远方,思考着。苍老的,而且庄严又善良,她妈妈的声音传了过来:“我有的时候也怀疑……我可怜的孩子……有很久了吗?”她们两个人都没说话,都在思考。

她妈妈说:“没有任何实际的解决办法吗?”她想了很久,“我想你一定已经都想清楚了,我知道你的头脑很好用,你也是个好孩子。”一阵沙沙声传来,“但是我赶不上这个时代了。如果有解决的办法,我会很高兴的。如果你们可以等待对方,我也会很高兴,或者找到一个法律的……”

瓦伦汀说:“啊,妈妈,别哭!”……“啊,妈妈,我不能……”“啊,我会回来……妈妈,如果你命令我,我会回来的。”每说一句话,她的身体就好像是受到波浪冲击一样摇晃。她以为人只有在戏台上才会这么做。

她的眼睛对她说:……尊敬的先生,我们的客户,克里夫兰的格罗比的克里斯托弗·提金斯先生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