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下 第一章(第2/7页)

他们把电话留下了!窗户上的百叶窗自然是拉得好好的,但是在从百叶窗的缝隙里透进来的昏暗光线里,白色的大理石闪着镍白的光。壁炉台,全都是帕罗斯大理石砌成的,壁炉台由两根雕刻着公羊头的柱子支撑着,非常贞洁。[212]天花板和直直的壁带组成了繁复对称的图案,也是贞洁的。十八世纪——但是十八世纪的人可不怎么讲贞洁……他就是个十八世纪的人。

她应该给她妈妈打个电话,立刻通知那位穿着不整洁的配有紫色腰带黑外衣的名人,她女儿即将采取的重要……

她的女儿要做什么?

她应该从这栋空房子里跑出去。因为想到他很有可能是要回来杀她,她应该是被吓得瑟瑟发抖。但是她没有。她是怎样?兴奋得颤抖?大概是。因为想到他要回来了,如果他杀了她……没办法!她还是激动得浑身颤抖。她必须给她妈妈打个电话,她妈妈也许想知道她在哪里。但是她妈妈从来都不用想就知道她在哪里。她太守规矩了,从来都不会惹麻烦!……想想看!

不过,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她妈妈也许想知道。她们应该互相交换喜悦之情,因为她弟弟现在是永远的安全了,其他人也是。通常情况下,她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她妈妈都很不耐烦。因为她在写作。看她写作真是件难以置信的事情,也许她再也看不到了。一个小房间,非常小一间,到处都摆满了纸,妈妈从不愿意在大房间里写作,因为大房间会诱惑她走来走去,但是她连走来走去的时间都没有。

她现在同时写两本书。一本小说……瓦伦汀不知道那是讲什么的。直到写完为止,她妈妈从来不告诉他们她的小说是讲什么的。还有一本是关于这场战争的女性历史,一本女人写给女人看的历史。她就坐在那张大桌子前面,除了在房间里四处走动以外,几乎不会离开那个房间。她灰色的头发,大个子,面色和蔼,一脸疲倦,她可能正在桌子边的一堆纸里翻来翻去,或者刚刚从她的小说稿上站起来,她松松的夹鼻眼镜滑了下来,绕到桌子边缘和墙之间去看散在那个地方的女性历史的稿子。她会在一本书上花十分钟,或者二十五分钟,或者一个小时,然后再花一个半小时,或者半个小时,或者四十五分钟在另一本书上。她那亲爱的脑袋里肯定是一团糊涂了!

她带着点不安拿起了电话。她必须要这么做,她不可能不告诉她妈妈就和克里斯托弗·提金斯同居。她妈妈应该有劝阻她的机会。他们说,在你和一个爱人彻底分手之前必须要给他或者她最后一次大闹一场的机会,更何况是你妈妈。那才是实诚人[213]该做的事。

它把承诺的话在耳前砸碎,那就是电话[214]!引用莎士比亚算不算亵渎,当你准备要……也许只是品位不佳而已。不过,莎士比亚也不是纯洁无瑕的。所以,他们是这么说的……等待!等待!人这一辈子有多少时间都花在等待上了,人的体重压得脚后跟都钻进了地里。但是这个东西什么声音都没有。它的嘴里没有传来巨响,你把旁边那个小玩意拨上拨下的时候也没有铃声响,它可能是被断开了。可能因为他没有付费,他们断掉了他的服务。或者是他故意把它切断的,这样当他掐死她的时候她就不会打电话尖叫着报警了。不管怎样,他们被孤立了。他们会在休战日的晚上和全世界隔绝开来……好吧,他们很有可能会被永远隔绝起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又不知道她要来,他也没有找她来。

所以,慢慢地,慢慢地,她走上了石头砌的大楼梯。所有的声响都在她前方低声说道:“所以,慢慢地,慢慢地,她走了上去,然后,慢慢地环视自己周围。从此以后要汲取教训……”[215]好吧,她不需要汲取教训,她不会像芭芭拉·艾伦那样死去。恰恰相反!

他没有找她来,他没有让伊迪丝·埃塞尔给她打电话。那她应该感觉到被羞辱了才对,但是她不觉得被羞辱了!这其实挺自然的。他的确是非常明显的疯了,跑来跑去,朝一边歪着,胳膊底下夹着件小家具,显眼的头发上也没戴帽子。显眼!那就是他,他从不可能融入人群!他已经把他的家具都扔了,像伊迪丝·埃塞尔说的那样,很有可能他也没有认出门童来。她,瓦伦汀·温诺普,已经见到了他要去卖他的家具。疯了一样!跑着去!要是你还有理智,你去卖家具的时候是不会跑着去的。也许伊迪丝·埃塞尔见过他头上顶着张桌子跑。她也没有任何办法可以确定他认出了她,瓦伦汀·温诺普!

所以伊迪丝·埃塞尔给她打电话差不多还是说得过去的。通常情况下,那是种冒犯,尤其是考虑到她们是怎么断交的,考虑到伊迪丝·埃塞尔说她正是给这个男人生了个孩子!就算她看到了他扛着家具在广场上跑来跑去,就算没有别的任何人可以帮忙,这也很过分。但是她应该派她那个可怜的耗子一样的丈夫来。没有任何借口!

然而,这里没有任何她,瓦伦汀,可以做的事情。所以他没有召唤她过来,没有让她觉得被羞辱了。就算她对这个人没有那种感觉她也会来,如果他的情况很糟糕,她也会留下来。

他没有找她来!这个曾经向她求爱,然后一句话都不说就走掉的人,连一张明信片都没有给她寄过的人,粗鲁,无礼,傲慢!还有什么别的词可以形容他吗?不可能有。那么,她应该感到被羞辱了,但是她没有。

她很害怕,蹑手蹑脚地爬上大楼梯,进到了一间大房间里,一间非常大的房间。墙都是白色的,也带着那种物件被移走之后留下的污迹。房屋从房间的窗户外盯着她看,似是十八世纪的感觉。但是它们红色的烟囱又有那么点欢快的感觉……现在是她在窥探了。她非常害怕,心跳到了嗓子眼,这间屋里有人住,就像是在野地里一样,反正这房间有这么大,那里立着一张给军官用的行军床,通常的说法是,军用物资一件。还有几个用交叉的白木棍支撑着的绿色帆布的物件:一把椅子,一个带着绳子提手的桶,一个洗脸盆,一张桌子。床上铺着一床灰色的破羊毛毯子。她非常害怕,越走进这幢房子,她就越陷入他的控制。她应该待在楼下的,她在被他窥探。

这些东西看起来又脏又悲惨。他为什么要把它们放在房间正中?为什么不靠着墙放?没有东西挡住枕头的时候,通常不都是把床头靠着墙的吗?那样枕头就不会掉下去了。她想要改动……不,她不会做。他把床放在房间中央是因为他不想要床碰到……的裙子扫过的墙。你不准想那个女人的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