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一章 演出(第2/6页)

不管我多么想知道“贪吃的克特里尔”的情节,除了得知舞台上将出现恶魔,把克特里尔带到地狱里去以外,其他一切的细节我都无法事先打听到。但是,克特里尔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他叫克特里尔,而不叫西瑞尔?这是俄罗斯名字还是外国名字?这一切我怎么也弄不明白。后来又宣布,这一幕将以“音乐伴奏的默剧”结束。当然,这一切都是非常有趣的。演员由十五个活泼、勇敢的人担任。有时他们躲在牢房僻静的地方排练。总之,想给我们大家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以往,只要夜幕一降临,牢房就会早早地锁上。圣诞节是一个例外,一直到太阳下山也不锁门。这种特例实际上是为演戏而开的。假日期间,通常在每天傍晚时分,有人要向狱方提出要求,请求“允许演戏,推迟关门”,以允许人员从牢房进出,并要加上说明昨天演戏没有关门、并没有发生骚乱等等理由。而守卫长官也就顺水推舟,“昨天真的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既然他们已下了保证,今天也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他们自己会监督自己,所以应该是靠得住的。如果不同意他们,也许他们会故意捣乱,来使守卫上当。谁知道呢?他们本来就是罪犯!”再说,岗哨守卫本身就是一项很枯燥的工作,现在有戏可看,而且不是士兵演的那种枯燥无味的东西,是囚犯演的。囚犯本身就是很有趣的人,看他们演戏也会是件很有乐趣的事。守卫应该总是有观看的权利的。

如果值日军官问起,“守卫到哪里去啦?”直接的回答是,“我到牢房里点名,关门去了”。因此,在这个长假期里,守卫长官每天晚上让囚犯演戏,直到日落之后才锁门。囚犯事先就知道守卫长官那里不会有阻碍,因此很安心。

七点钟,彼得罗夫来找我,我们一起去看演出。我们的牢房里除了老信徒和波兰人,几乎所有人都去看了。波兰人经过向很多人了解之后,确定那里很好玩、很有乐趣、又很安全,直到演出的最后一天,一月四日,才决定去剧场看戏。其他囚犯并没有被波兰人那种嫌恶的样子给激怒,当天对待他们很客气,甚至让出了最好的位子。对于切尔克斯人,尤其是对伊萨·弗米奇来说,我们的剧场为他们带来真正的快乐。伊萨·弗米奇每次来都要给演员们三个戈比,上一次他在碟子里放了十个戈比,脸上露出幸福的表情。向来看戏的收取一些费用是演员们决定的,随便你在碟子里放多少,以作为对剧场的经费和给自己的补助。剧场里虽然很拥挤,彼得罗夫坚持让我坐到最好的位置上,理由是我会比别人给更多的钱,而且对戏剧的了解比其他人更多。结果,我确实被安排在最好的座位。不过,我现在先来说说这个剧场和它的设备吧。

剧场设在军人牢房里,舞台有十五步宽。从院子里走进去,经过一个前庭,后面就是军人牢房。正如我前面已经说过的,这种长长的牢房结构很特殊,铺板都挂在墙上,牢房中央是空荡的。从门廊到牢房的一半,是观众“座位”,而与其他牢房连接的另外一半就充作舞台。首先使我惊讶的是那个帷幕,悬挂在牢房里,有十几步宽。这样的奢侈品能在这里出现真是个奇迹。此外,上面还用油彩涂绘了树木、房屋、池塘和星星等图画。这片帷幕是用囚犯捐赠的新旧帆布衬衫拼缝成的。不够的地方再用些纸补上,那些纸是从不同的办公室里求来的。然后由我们自己几个“画家”在上面画上布景。我们的画家中以布留洛夫最为出名。这片幕布的效果太惊人了。能看到这样豪华、赏心悦目的布景,即使是一天到晚沉着脸、最为忧郁的囚犯,也会和其他人一样,无一例外地像个孩子一般高兴、兴奋、激动。每个人都非常高兴,甚至夸耀自己很幸福。几支蜡烛切成段后就成了灯光照明。幕布前放着两条厨房里用的长凳,长凳前有从士官房间中拿来的三四把椅子。这些椅子是为了万一有高级长官等重要人物来看戏时预作准备的。长凳是为士官、一般职员、工程师、工程指挥和其他人准备的,这些人虽然没有军阶,但也是长官。节日期间外面的来客一直没有断过,有的晚上来得多,有的晚上来得少。最后一场开演时,长凳上全坐满了人,没有留有一点空隙。囚犯站在长凳后面看戏。为了对来客表示尊重,尽管室内像蒸汽室的空气一样令人窒息,他们不戴帽子,穿着大衣或羊皮大氅。当然,留给囚犯的地方太小了,所有的囚犯都站着看,特别是在后排,挤得水泄不通。铺板上也挤满了人,有些爱看戏的人只得绕到台后,到连接着的另一间牢房从幕后看。牢房前半部那种拥挤程度是很难想象的,简直就像我们最近去洗澡的澡堂一样。走道的门是开着的,零下二十度的走道里也挤满了人。我和彼得罗夫一路挤进去,几乎挤到了替角站的位置,站在这里比在后排看得更清楚。在某种程度上,我已被视为是对戏剧内行的专家,到过许多正规的剧院。他们看到巴克罗星很尊重我,也一直咨询我,因此,他们认为我应该得到最好的位子,配得这一荣誉。这些囚犯看上去极端自负,非常轻浮,但这是表面上的。他们看到我在工作中配合得不好会取笑我。阿尔马佐夫会轻视我们这些前贵族,在我们面前显摆他冶烧雪花石膏的能力。但是他们的蔑视和嘲笑里还夹杂着其他的东西。我们曾经是贵族,我们是和他们以前的主人同一类的,他们对于以前的主人当然不会有很好的回忆。但现在,在剧场里,他们却为我让路。他们认识到,在这里我对戏剧能比他们判断得更好,在这方面我所看到的和知道的比他们更多。我清楚,他们当中大多数人都对我没有好感,但现在也希望我赞美他们的剧场。让我到一个更好的位置,他们没有感到任何的自卑。我现在写的,都是我当时的印象。我想,我记得这一点,他们对我的这种公正评价并没有贬低他们自己,相反地却是他们自尊的表现。我们的民众最优秀和最显著的品质就是他们有公正感。他们渴望公正。不管任何场合,不管是否值得,都要不惜一切代价凌驾他人的那种公鸡般的陋习,在我们民众身上是不存在的。只有剥去外表,剥去肤浅的外壳,不抱偏见地接近核心仔细观察,你会发现其他人所猜想不到的这些特质。我们的先贤几乎没有指点我们什么。我甚至可以说,正好相反,他们还应该向民众学习。

当我们还在准备去剧场看戏的时候,彼得罗夫天真地告诉我,我会被允许到前面位置,因为我会捐给演员更多的钱。那些位置并没有固定的价格,每个人喜欢给多少就给多少,能给多少就给多少。当有人端着盘子过来时,几乎每个人都会拿出钱放进去,哪怕只是一枚铜币。但是,他们让我往前,部分是因为钱的原因,如果他们假设我会比别人给更多的钱,那还有多少自尊呢!“你比我有钱,到前面去。虽然我们都是平等的,但你给的多些,演员喜欢像你这样的观众,你可以占前面的位置,我们大家在这里,不是为了钱,而是出于尊重。但不管怎样,位置总是要安排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