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器官(第3/9页)

由于女友们和渡会的关系,让她们在自己的丈夫或男友面前露馅,并引发重大问题,从而使渡会处于相当尴尬的立场上,所幸这样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渡会原本就是一个性格谨慎的人,对与他交往的女友,他也是尽可能地提醒她们要多留意提神。不急于做难以达成的事,不持续同样的行为模式,在不得不说谎的情况下尽可能地不编大谎。这三条是他行为哲学的要点(虽然有点像给海鸥传授飞翔技术一样有点荒唐,但姑且还请再三的留意)。

话虽这样说,但在交往中要完全做到与纠纷绝缘,也是不现实的。与如此之多的女性长年保持这种带有技巧性的关系,不可能不出现一点麻烦。就算是敏捷的猴子,也有抓不住树枝的这天。这其中有些不太注意的女性,她们疑心重重的男友就打电话到渡会的办公室,就渡会医生的私生活和其伦理性提出疑问(那位有能力的秘书,巧言善辩地处理着这些事)。还有一些是与渡会的关系已纠缠得很深,导致判断力有些混乱的有夫之妇。这些人的丈夫中偶尔还有非常有名的格斗运动员。所幸没有遭致大事发生。渡会医生被折断肩骨的不幸事件倒也没有发生。

“这不光是运气好的缘故吗?”我说道。

“或许。”他笑着说,“大概只是对我而言吧。可是也不仅仅是运气。我虽称不上是头脑好用的人,但对付这样的事格外的机智敏捷。”

“机智敏捷。”我说。

“怎么说好呢?当身临危险境地时,智慧突然驱动什么的——”渡会到嘴的话又憋回去。好像情急之中想不出实例,或许是有所顾忌难以启齿。

我说道:“说起机智敏捷,弗朗索瓦·特吕弗(François Roland Truffaut)的老电影里有这样的场面。女人对男人说:‘在这世界上,有彬彬有礼的人,有机智敏捷的人。当然两者都属良好资质,但是在更多场合,机智敏捷的比彬彬有礼更胜一筹。’您看过这部电影吗?”

“不。我想没有。”渡会答道。

“女人还举例说明。比如,有一位男子一打开门,里面的女性正赤身裸体在换衣服。‘失礼了,夫人。’然后立即关上门的是彬彬有礼的人。相对于此,说‘失礼了,先生’,然后立即关上门的是机智敏捷的人。”

“原来如此。”渡会钦佩地说道,“非常有趣的定义。说得明白易懂。我自己就多次遭遇过那样的状况。”

“然后每次都灵机一动,巧妙摆脱?”

渡会面有难色。“不过,我不想过高地评价自己。基本上还是受惠于运气吧。说到底我只是一个受惠于好运的彬彬有礼的男人。这样想或许是无可非议的。”

总之,渡会所说的受惠于好运的生活大约持续了三十年。漫长的岁月。然而在某一天,他出乎意料地坠入深深的爱恋之中。就像一只聪明伶俐的狐狸,一不小心掉进坑洞一样。

让他坠入恋巢的对象比他小十六岁,已婚。年长两岁的丈夫在外资IT企业里工作。有个孩子,五岁的小女孩。她与渡会的交往已经有一年半了。

“谷村,你有下定决心不过分迷恋某人,并为此而努力的事吗?”渡会有时会向我提问。我记得确实是在初夏时节,与渡会相识了超过一年。

我回答说没有那样的经历。

“我也没有过那样的经历。不过现在有了。”渡会说。

“努力不过分迷恋上谁?”

“正是如此。现在正在努力之中。”

“什么理由?”

“极为简单的理由。因为过分迷恋,心情就会变调,痛苦得难以忍受。这种负担不是内心所能承受的,所以努力尽可能地不喜欢她。”

他很是认真地说道。那副表情一扫平素的幽默感。

“具体来说你是怎样努力的呢?”我询问道,“也就是,不过分的迷恋。”

“有很多。尝试了各种方法。不过基本上就是尽可能地多想负面的事。她的缺点,怎么说呢,就是在可以想象的范围内,抽取不太好的一面,一一罗列在册。然后要在脑海里像吟唱咒语一样,反反复复告诫自己,这样的女人没有必要过于喜欢。”

“取得成效了吗?”

“不,成效并不显著。”渡会摇晃着脑袋说,“她负面的地方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多,这是其一。另外,事实是她负面的地方也强烈地撩拨着我的心。还有一点,就自己的心向而言,什么是极为过分的,什么并不过分,我也无法分辨。这之间的分界线无法看清。这种不得要领、茫然若失的心情,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我询问道:至今已与很多女性交往过,像这样心情被深深扰乱的情况,一次也没有过吗?

“第一次。”医生坦率地说。然后他从暗黑的幽邃之处抽引出过去的记忆。“这样说的话,还是在上高中的时候,虽然很短暂,但体味过与这相似的心情。一旦想起了谁,心里就丝丝拉拉地疼,变得任何事都无法思考——不过那只是毫无结果的单相思罢了。然而现在与那时完全不同。我已经是个堂堂正正的成人了,事实上也与她有过肉体关系。尽管这样,我还是这般意乱神迷。一旦连续想着她,不由得连内脏功能都好像怪怪的。主要是消化器官和呼吸器官。”

渡会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是在确认消化器官和呼吸器官的状态似的。

“听你这么说,好像你一直期望努力不过分迷恋她的同时,也不想失去她呢。”我说。

“对。是这样的。当然那是自相矛盾,自我分裂的。我同时企盼着正好相反的东西。即便再怎么努力都无法顺当如愿的。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反正我不能失去她。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自己都会迷失掉。”

“不过对方已经结婚了,还有一个孩子。”

“确实如此。”

“所以嘛,她是怎样看待与你的关系的?”

渡会略微歪了歪脑袋,斟酌字句。“她是怎样看待与我的关系的,这只能推测了。而推测只能使我的内心更加混乱不堪。不过她明言她没有与现在的丈夫离婚的打算。孩子也有了,不想破坏家庭。”

“却持续着与你的关系。”

“现在我们总在找机会见面。不过将来的事情无从知晓。也许她害怕她丈夫知道与我的关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停止与我的幽会。或者实际上她的丈夫已经察觉,我们事实上也不能再见面了。也许她只是单纯地厌倦了和我的关系。明天会发生什么,全然不知。”

“而那正是最让渡会你害怕的。”

“可不。一旦在脑海里设想这么多可能性,其他的任何事就都没办法思考了。连食物也难以顺畅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