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第3/7页)

凯思琳  (拼命地打瞌睡——借酒多情地)他真是一个正人君子,你也好福气。(接着局促不安地)太太,让我拿一杯酒去给毕妈吧。快到晚饭的时候了,我应该到厨房里去帮帮她,要不送杯酒去压压她的火气,她准会砍我两刀的。

玛丽  (从梦中被召回来,微愠)好,好,你去吧。我不需要你陪了。

凯思琳  (松了口气)多谢,太太。(她倒了一大杯酒,端着往后客厅走)你不会太冷清的,老爷和少爷们就要——

玛丽  (不耐烦地)算了,算了,他们不会回来的。告诉毕妈我不等了,六点半你就开饭。我也不饿,不过我就在饭桌旁坐下来了结一件事。

凯思琳  您应该吃一点儿东西啊,太太。什么怪药,吃了您胃口也没有了。

玛丽  (已经又迷迷糊糊地返回幻梦的境界——机械式反应)什么药?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把她打发掉)快去把酒拿给毕妈吧。

凯思琳  是,太太。(她从后客厅走掉。玛丽等听到厨房的门关上,然后舒舒服服地往后一靠又恢复如梦如痴的样子,瞪着两眼。她的两臂软绵无力地搭在椅把上,两只手的手指细长弯曲,骨节肿得难看,向下非常宁静地垂着。屋子里现在更暗了。这一段时间像死一样沉寂。过了一会儿,从外界传来雾笛抑郁的呜咽,跟着传来港口停泊的船只上一阵钟声,透过浓雾,闷闷地响。玛丽的脸上并没有表示她听到了,但是她的手抽动了几下,手指头不由自主地在空中弹动了一会儿。她皱起眉来,把头摇摇,好似脑子里有一只苍蝇爬过来。忽然间,她丧失了所有的少女象征,显示出来一个年纪垂老、悲苦愤世、满肚子委屈的妇人。)

玛丽  (自怨自艾地)你这个多情的傻瓜!一个胡思乱想的女学生跟一个舞台明星第一次见面的事有什么了不起!你没有认识他之前不是快乐多了,一个人关在修道院里整天向圣母祷告。(求之不得地)唉,我恨不得把我丢掉的信心追回来,让我好再去祈祷!(她停了一停——然后开始用一种呆板的声调念《圣母经》)“申尔福,玛利亚,满被圣宠者!主与尔偕焉。女中尔为赞美。”(反唇相讥)你以为圣母听了一个撒谎、吸毒药的人背几句祷告文就会受骗吗?你躲避不了她啊!(她霍地跳起身来,两手飞上去,心不在焉地拢拢头发)我得到楼上去。药没有吃够,好久没用了,再用起来不知道究竟需要多少。(她向前客厅走去——走到门口停下来,因为听见大门外走道上有人说话的声音。她吃了一惊,良心责备)他们来了——(她快快地回去坐下。她的脸上摆出一副倔强不服的神气——怨恨地)干吗又回来呢?他们并不需要回来,我也情愿一个人待在家里。(忽然间,她整个态度改变过来。可怜巴巴的,心安了,又等不及)哎呀,回来了我真高兴!我寂寞死了,寂寞得要命!

(只听见前门关上,蒂龙的声音很不放心地从穿堂里传过来。)

蒂龙  玛丽,在家吗?

(穿堂里的灯点起来,灯光透过前客厅照在玛丽身上。)

玛丽  (从椅子上起来,容光焕发,非常亲热地——兴奋得迫不及待)我在这儿,亲爱的,在客厅里。我等你半天了。(蒂龙从客厅走进来,埃德蒙跟在后头。蒂龙的酒已经喝得可以了,可是除了眼睛有一点儿发愣,说话声音稍微模糊之外,并不像喝醉的样子。埃德蒙也喝了好几杯,但并没显出来,只是瘦削的面颊现在泛红了,两眼亮晶晶的,像发烧一样。两人在门口停下脚步,用眼睛打量了她一下,立刻看出来他们唯恐发生的事果然已经发生。可是在这一刻,玛丽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眼中谴责的意味。她先亲了亲她丈夫,然后亲了亲埃德蒙,举止过分亲热,弄得两人很窘,又不好说什么。她一面兴奋地说话)我好开心你回来了。我以为你一定不会回来的,我怕你不想回家。今晚多么闷,雾多么大。我猜你在城里的酒吧一定玩得高兴,有人做伴说说笑笑。算了,不必否认了。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一点儿也不怪你。所以,现在你回家了,我更是感激。你没来以前,我一个人坐在这儿多么孤单、难受。来,坐下来。(她坐在圆桌后左边,埃德蒙坐左边,蒂龙坐在右边的摇椅上)晚饭还有一会儿。其实,你们还早了一点儿,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喏,亲爱的,威士忌在这儿。我替你倒一杯,好吗?(不等别人回答就倒酒)你呢,埃德蒙?我不是要怂恿你喝酒,可是晚饭前来一杯,开开胃,不会有什么坏处。(她替埃德蒙也倒了一杯。两人都没伸手过来拿。她呱呱不停地说话,好像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沉默)杰米呢?不错,还问什么,他是不会回家的,只要口袋里的钱还够买一杯酒喝。(她伸出手来紧紧抓住她丈夫的手——很难过似的)我怕我们早已管不住杰米了。(她把脸板起来)可是,我们绝不能让他把埃德蒙也拖下水。他心里很嫉妒,因为埃德蒙一直是我们家里最小的——就跟他以前嫉妒尤金一样。要是他不弄得埃德蒙跟他一样堕落,他永远心不死。

埃德蒙  (非常难过)不要说了,妈妈。

蒂龙  (呆滞地)不错,玛丽,现在还是少说为妙——(转过来对着埃德蒙,带着点儿醉意)不管怎样,你妈警告你的话是对的。对你那个哥哥还是提防着点儿,不然的话他那张嘴毒得很,冷嘲热讽的,准会弄得你一辈子不快乐!

埃德蒙  (跟刚才一样)别说这话,爸爸。

玛丽  (自己说下去,别人的话一概不管)现在,你看看杰米这个人,真是怎么也想不到他是我养出来的。你还记得他小的时候多么强健、快乐吗,詹姆士?尽管我们东奔西跑,每晚一个地方演一场戏,坐肮脏的火车,住下等的旅馆,吃很坏的食物,小杰米从来也不发脾气、不生病。他老是一天到晚笑嘻嘻的,从来也没哭过。尤金也一样,小东西活在世上的两年又快乐,身体又好,要不是我丢了他,送了他的小命。

蒂龙  哦,看上帝的面子,饶了我吧!我真傻,早知如此还要回家干吗!

埃德蒙  爸爸!别说了!

玛丽  (瞧着埃德蒙温柔而超然地微笑)倒还是埃德蒙小时候麻烦,动不动就受惊、就生病。(她拍拍他的手背——像逗小孩似的)你小时候是出名的一碰就哭。

埃德蒙  (忍不住一肚子的牢骚)也许我那个时候已经有数了,活在世界上没什么好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