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隐形的艺术(第2/3页)

就连时钟都屏住了呼吸。

凯西先生吃着鸡蛋,望着窗外,他的影子让蜡烛的火苗清晰了起来,桌子上的东西看得见了。剥下来的蛋壳被丢到了排水口,散发出一股煮透的硫黄味。凯西先生一口气将两个鸡蛋吞了下去,纱门——吱——啪——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后来,太阳就挪走了,只擦得着一边的窗框。时间又开始流动了。所有的钟表指针又嘀嗒嘀嗒地走了起来。

培根·卡莱尔警长( 童年仇敌):可别因为他儿子犯下的事儿就把切特·凯西当成个恶棍。我觉得人不可能一生下来就懂得爱是什么。爱是一种后天习得的能力。就像训练狗不在家里拉屎撒尿一样。大概就是一种你能培养出或者无法培养起来的天赋吧。就像是肌肉一样。要是你都没法学会爱自己至亲的亲人,那你就绝对不会真正地爱上什么人了。谁都不行。

博迪·卡莱尔:凯西夫人用勺子将第一枚鸡蛋放进了染料里,一整个下午我们头一次看到了彼此的秘密画作。

她用木勺盛着我的鸡蛋,将鸡蛋放进了煮着紫甘蓝的锅,里面散发出一股醋和臭屁的气味。然后她又把上了蓝色的鸡蛋捞了出来。天蓝色。全是蓝色的,除了蜡液画出的一棵树、树上的苹果、一座房子、一朵云彩和蓝天上的太阳。我家的房子,我希望赶在凯西先生回来之前能回到那里去。

凯西夫人用勺子将自己的那枚鸡蛋放进了煮着甜菜的锅里,鸡蛋被完全泡红了。血红色。全是红色的,除了到处都有的蜡线。蜡线就像蜘蛛网或是蕾丝窗帘一样精巧——那些词语,那些笔迹,就像你在情人节贺卡上看到的诗歌一样奇特,奇特得甚至没法辨认。

用勺子盛起吼吼的鸡蛋时,他妈妈问:“什么颜色?”

绿色,吼吼说。

“是绿色的。”她说。

她在一锅水唧唧黏糊糊的菠菜里来来回回地翻搅了一会儿鸡蛋。然后把蛋从锅里捞了出来。蜡线给鸡蛋上裹了一层条纹装饰线,线全是平行的,平行的线又被横断开,形成了一格格的小方块。

吼吼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那枚鸡蛋。接着又碰了一下。然后他将鸡蛋从妈妈手里的勺子上取了下来。他捏着鸡蛋的一头,将蛋在那锅洋葱里轻轻地蘸了蘸。黄染料。

把鸡蛋从锅里拎出来之后,吼吼举着那枚蛋,上面的条纹一半呈现出绿色的,一半呈现出黄色。蜡液把蛋壳周身划得就像学校里的地球仪似的。

“好一个漂亮的菠萝啊。”凯西夫人说。

“不是菠萝。”吼吼说。

在那枚半绿半黄的鸡蛋上,白色的蜡液画出了一个个的小方块。吼吼用两根指头捏着黄绿色鸡蛋的上下两头,说:“是MK2杀伤式手榴弹。”

里面塞满了TNT炸药颗粒,他说。能扔到上百英尺远。爆炸半径能达到三十三英尺,铸铁的弹壳。杀伤半径有七英尺。

吼吼把那个手榴弹放在洗碗布上,其他的鸡蛋——我那只蓝色的,还有他妈妈那只红色的——也都在毛巾上等着晾干。吼吼又说:“咱们来继续画吧。”

回声·劳伦斯(撞车派对玩家):据吼吼自己说,花园是他妈妈的地盘,草坪是他爸爸的。艾琳知道各种花都会在什么时候盛开。先是番红花,然后是郁金香、勿忘我、金盏花、金鱼草、玫瑰、黄花菜、金光菊,还有向日葵。菠菜、小萝卜、莴苣,还有早熟的胡萝卜。对于切斯特·凯西来说,“一个星期”就等同于修剪一次草坪的时间。一个小时意味着给一个草坪洒水器挪挪地方的时间。我们每个人都在根据不同的时钟和日历过着日子。

有一年的复活节,吼吼说他的妈妈把鸡蛋全都藏到了郁金香和玫瑰花丛里。她给了他一只篮子,对他说:“小兄弟,美美地收一次鸡蛋去吧。”

吼吼的手上还留着被蜘蛛咬过的伤疤。

博迪·卡莱尔:复活节的早上,吼吼在一丛植株或者玫瑰花丛下摸着,突然他把手抽了回来。他的眼睛——咔——噗——就变大了,还暴突了出来,干瞪着那只坐在他手背上的蜘蛛。然后他一巴掌把蜘蛛给扇掉了,可是皮肤下面已经有一块变红,还鼓了起来。从那个正在抽动的热辣辣的牙印延伸出来的血管就像抽完大麻之后那样开始收缩了,变成了暗红色。

吼吼回到厨房,一边哭喊着,一边伸出那只被咬伤的手。手指已经全都僵硬肿胀成了棒球手套。

凯西先生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一只手又红又肿,另一只手上晃悠着粉红色的复活节彩蛋篮子,脸上还淌着两行泪水。凯西先生对他说:“给我闭嘴!”

射手·敦云(撞车派对玩家):教堂的那一幕——埃斯特姥姥跪倒在地上,死了——那一幕仍旧清楚地盘桓在吼吼的脑海中。还有她的假牙咬在自己舌头上的景象。

博迪·卡莱尔:凯西夫人在卫生间里,去教堂之前的梳妆打扮就要弄完了。

凯西先生在吼吼穿着那条最好的礼拜日裤子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说找不全所有的鸡蛋就不要进屋。

吼吼仍旧举着那只胖乎乎的手,抽抽搭搭地说是一只黑寡妇蛛,抽抽搭搭地说自己就要死了。还抽抽搭搭地说自己有多疼。

他的爸爸转过半拉身子,把他往后搡了一把,说:“只要把鸡蛋全都找回来,我们就给你上点儿药。”凯西先生一边把纱门的门闩拉上,把吼吼关在了门外,一边还继续说:“不磨蹭的话,兴许你那只手还保得住。”

培根·卡莱尔警长:吼吼一直都打算离家出走,到外面去,给自己精心挑选一个新的家庭,在我看来这种事情绝对没有希望。要是你都没法接受自家人的所有坏毛病,那么陌生人就更不可能让你称心如意了。吼吼自己学到的就是如何抛下家里人。

博迪·卡莱尔:吼吼穿得很整齐,他扎着领结,穿着白衬衣,还有黑色的漆皮皮鞋和皮带,原本就是稀松平常地去捡复活节彩蛋,现在却变成了跟死神的赛跑。他的小手将那些花砸到了一边,花茎都被打断了。脚狠狠地踩在矮牵牛花上。把胡萝卜的顶部也踩了个稀巴烂。心脏每跳动一下,吼吼就感觉到手上的毒液在挤压下又距离脑子近了一步。蜇咬的疼痛渐渐地消退成了麻木,先是手失去了感觉,然后就是几乎整个手臂了。

他的妈妈从屋里出来了,看到他气喘吁吁地趴在土地上,面朝下栽在花园里的一堆肥料上。两只绿幽幽的眼睛上纵横交错地糊满了眼泪,眼泪上还沾着泥土。

回声·劳伦斯:他们就那样把他丢在了那里。他们自己则钻进了小轿车,开着车去参加复活节早上的礼拜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