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狗群

博迪·卡莱尔(童年好友):冬天,米德尔顿的狗就成群结伙地四处流窜着。农场里的狗是这一带的常客,它们总是来去匆匆,然后就消失了,你只能在夜里听到它们鬼哭狼嚎的叫声。其他的狗,人们把它们像汽车卸载货物一样丢在了路边。就那么被抛弃了。城里人总是觉得所有的狗都能自力更生,变成野狗。其实,大部分杂种狗在饿极了的时候就会吃那些流氓随地留下的大便。大便上蠕动着苍蝇卵。大部分被遗弃的狗都会死于寄生虫病。

其他的狗,它们成群结伙地待在一起,相互取暖。这些狗就能活下来。一群群的狗夹击着兔子和黑尾鹿。入冬后的夜晚,当听到河边树林那里传来狗群在刚刚结束杀戮后的嚎叫声时,农场里的狗就会立即跑掉。

要是宠物狗听到那种嚎叫声,无论你怎么喊,就连最温顺的狗都会忘掉自己叫什么名字。整整一个冬天,除了嚎叫声之外,那些狗就全都像死了一样变得无迹可寻。开始下雪之后,你的宠物狗,也就是你最好的朋友,就成了一具空壳,成了那夜色中遥不可及狼人一般的嚎叫声。天气转寒之后那声音便没完没了地飘荡在空中。

冬日里,孩子们最可怕的噩梦莫过于天黑之后走回家,在漆黑的夜色中听到一群狗,就那样嚎叫着,一口一口地咬着,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声。那种长着无数牙齿和爪子的东西。大伙儿偶然会撞见一只黑尾鹿被一群狗给逮住了,它的头骨大概是最大一块完好无损的部分。其余的部分,无论是皮,还是骨头,你会发现全都碎成了渣,全是被牙齿撕开的,被扔得到处都是。至于兔子,没准你会在一堆乱七八糟零零散散的毛皮中看到一只小小的脚。到处都是血。那只兔子脚,还有点儿湿,皮还有些软,就像人们带在身上祈求好运的兔脚一样。

至于凯西家的狗,每年冬天它都要跟着别的狗一起跑掉,最后就消失了。以前,夜里有狗群在四处游荡的时候,它就总是跳到沙发上,望着窗外,竖起耳朵听着。它们是在寻找猎物。那些狗群,比你亲眼见过的任何东西都更像传说。一定程度上就是传奇。是我们这里唯一的怪物。完全就是传奇。一想到那些狗,甚至是你自己的狗,发了疯,拿你当猎物,就觉得不可思议。你自己的狗或许会在你放学回家的路上尾随着你,一路上都在灌木丛里搜寻你的足迹,跟踪你。你自己的狗把你给逮住了,再把你撕扯开,扯成一块一块的。不管你怎么呼喊“菲嘟” [27]或者告诉它“不准动”,告诉它“坐下!”,你从小开始训练、只被你用报纸揍过的狗,就是这条狗一口咬住了你的气管,把你的喉头给挖了出来。你一死,“菲嘟”就嚎叫了起来,喝起了你的血,从你那颗充满爱的心脏里挤压出热气腾腾的鲜血。

培根·卡莱尔警长( 童年仇敌):别想让我为他感到难过。还在上小学的时候,吼吼·凯西就已经开始用很可怕的方式自寻死路了。不是蛇,就是狂犬病。凯西家的人,他们的狗,他们管它叫作“死灵”。那条狗多少有些大猎犬、猎兔犬、罗威那、小型,还有各种杂种狗的血统。狗的名字是切斯特·凯西给取的:死灵。

埃德娜·派瑞(童年邻居):如果你真的感兴趣的话,我想说凯西家三口人相互的称呼都不一样。艾琳·凯西管她的丈夫叫“切特”,他管她叫“琳”,就是“艾琳”的简称,而且只是当着她的面才这么叫。再没有第二个人这样称呼艾琳·凯西了。吼吼管切斯特叫“爸爸”。艾琳管自己的儿子叫“小兄弟”,可是他的父亲管他叫“大块头”,从来不叫他“吼吼”。只有博迪·卡莱尔才管他叫“吼吼”。

事实是这样的,吼吼管博迪叫“癞蛤蟆”。我绝对没撒谎。

每个人都会给其他所有人取一个不一样的名字。“大块头”是“吼吼”也是“小兄弟”。“切斯特”是“切特”也是“爸爸”。“艾琳”是“妈妈”也是“琳”。人们占有心爱的人,就是靠给他们取一个自己中意的名字。他们琢磨着给你打上私有财产的标签。

培根·卡莱尔警长:就跟扔掉一条狗一样,人干得出的最恶劣的事情莫过于放纵自己。

回声·劳伦斯(撞车派对玩家):听好了。吼吼会跟大家说:“每个人的眼中都有一个不一样的你。”

有时候,吼吼还会说:“你只是其他人心目中的那个你。”

要是你打算在他的墓碑上刻一句他说过的至理名言,那么他最喜欢的一句话就是“明天你将拥有的未来绝不是昨天你拥有过的那个未来”。

射手·敦云(撞车派对玩家):胡扯。吼吼最喜欢的一句是“有的人生下来就是人,其他人一辈子都在努力变成人”。

博迪·卡莱尔:我记得吼吼总是在说“我们绝对不会再像今晚这么年轻了”。

艾琳·凯西(吼吼的母亲):以前总是这样,每个星期天小兄弟就陪着埃斯特姥姥去教堂。天气好的时候,切特和我就会开着车把小兄弟送到埃斯特家,把他留在那儿。小兄弟很习惯这种事情,他明白再没有谁能陪她去教堂了。埃斯特住的地方距离米德尔顿基督教堂只有一点点远。一位老太太戴着自己那顶做礼拜时专用的宽边礼帽,一个小男孩扎着易拉的领结,一老一小的两个人手牵着手走在一条小土路上。那副样子太打动人心了。

有一个星期天,我们唱完了布道前的赞美诗,朗读完了第一段福音,牧师也布完了一半的道,可是小兄弟和埃斯特却还没有赶到教堂。我们都开始互相传篮子、收集捐献物了,就在这时教堂的外门突然被撞开了。礼堂外的台阶上传来一阵咚咚作响的脚步声,沉重的声音穿过走廊的墙板,接着礼堂的门猛地一下被冲开了,里侧的门把手在门厅的墙上砸出了一个窟窿。所有的脑袋都转向了后面,伸长脖子看着,小兄弟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还喘着粗气。他佝偻着上半身,两只手撑在自己的膝盖上,礼堂的门在他身后敞着,他的四周全被阳光给照亮了。小兄弟一直喘着粗气,头发也耷拉在眼皮上,他在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的领结不见了。白衬衫的后摆也吊在裤腰外面。

柯蒂斯·迪恩·菲尔兹牧师说:“请把门关上,好吗?”

小兄弟气喘吁吁地说:“她被咬了。”

他吸了长长的一口气,说:“埃斯特姥姥。她病了,很严重。”

在这么冷的日子里我还以为是一群狗袭击了她,也许其中一条狗把她给咬了。一群野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