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3/4页)

在黑暗中,能看到费烈拉的蓝眼睛和棕胡子,他直摇头,他不懂什么渴望:他做事准确像机械工,实用像山区居民,斗争对他来说是一部准确的机器,他丁解这部机器的性能和作用。

“看来是不可能了,”他说,“你满脑子无稽之谈,看来你不可能当一个称职的和用清晰语言向群众讲话的政治委员了。”

费烈拉不懂,吉姆也不遗憾,对费烈拉这样的人讲话应该用词确切,应该说:A,B,巳对于他们,事情要么是要么否,不存在是否不清的地方,但是吉姆不计较这些,因为觉得自己比费烈拉强,他的目标是:能够像费烈拉那样思考,除了费烈拉的事实以外,没有别的事实,其余的一切都没有用。

“好吧。我向你告别。”两人来到一个岔道口。现在费烈拉要去“腿”那里,吉姆去“闪电”那里。这天夜里,战斗之前他们要视察所有支队。他们分手了。

其余的一切都没有用。吉姆一个人走在小路上,肩上背着那支斯坦枪像根破拐杖。其余的一切都没有用,树干在黑暗中像人一样。人总是把自己在儿童时代的恐惧一辈子都埋在心中。“可能,”吉姆想,“如果我不是旅部政委,我也会害怕。到了不再害怕的境地,那是人的最终目标。”

吉姆和其他政委分析各支队情况时,逻辑性很强。但是,一个人在小路上一边走一边思考时,事情又成为神秘的不可思议的,人的生活充满了奇迹。我们的头脑中也充满奇迹和魔力,吉姆想。他不时地觉得好像走在一个符号的世界里,就像小吉姆在吉卜林的那本令年轻人百读不厌的书中的印度一样。

“吉姆……吉姆……谁是吉姆?……”

他为什么夜里走在山路上,为什么准备一次战斗,为什么在他这个富人小孩忧郁的童年之后,在他这个腼腆青年枯燥的青年期之后,还要制服活人和死人?有时候,他觉得自己被愤怒的失衡所折磨,行动起来歇斯底里。不,他的思想是合乎逻辑的,可以透彻地分析每件事情。但他不是个平静的人。他的父辈们,那些创造财富的资产阶级父辈是平静的人。知道自己要求的无产阶级是平静的人,现在在家守夜放哨的农民们是平静的人,决心已定、勇猛机智地作战的苏联人是平静的人,这不是因为好玩而是因为需要。布尔什维克!苏联可能已是个平静的国家,那里可能已经没有人类贫困。他,吉姆,永远不得平静吗?可能有那么一天所有人都是平静的人。我们不再懂许多事情,因为我们一切都懂了。

但是,这里,人们的眼睛模模糊糊,脸脏,没刮胡子,吉姆喜欢这些人。为解脱他们而工作。德利托支队的那个孩子叫什么?皮恩?他笑的时候,有雀斑的脸上还带着怒气……都说他是一个妓女的弟弟。他为什么战斗?他不知道他战斗是为了不再是一个妓女的弟弟。那四个“南方佬”连襟战斗是为了不再当穷移民,“南方佬”,被人看成是外人。那个宪兵战斗是为了感到自己不再是宪兵,是纠缠人的臭警察。还有表兄,健壮高大,又温和又冷酷。表兄……大家说他要报复背叛他的女人。我们每人都有别人不知道的创伤。我们战斗就是为了摆脱这个创伤。还有费烈拉,可能还有费烈拉:他气愤不能使全世界像他想的那样前进。红狼,不:对红狼来说,他要求的一切都是可能的,但应该让他要求正确的东西,这是政治工作,是政治委员要做的工作。要学会要求的东西是正确的,这也是政治工作,也是政治委员要做的工作。

吉姆想,有一天,我也不明白这些事情了。在我身上一切都是平静的,我将用另外一种方法,可能更正确的方法弄明白这些人。因为:可能?好吧,到时候我不再说可能,我身上不再有可能了。我将让人枪毙德利托。现在我和他们、和他们的缺陷连的太紧了,

也和德利托连的太紧了:我知道德利托应该非常痛苦,因为他不惜一切蛮横固执,世上没有比干坏事更痛苦了。我小时候有一天关在房间里两天不吃饭,我非常痛苦,但还是不开门,最后他们用梯子从窗户进来领我。我非常希望被人同情。德利托亦是这样。但他知道我们将枪毙他,他愿意被枪毙,人们有时有这个愿望。佩莱,这时候佩莱会干什么?

吉姆走进一片落叶松林,想着山下城里的佩莱,戴着有头颅徽记的帽子,在宵禁时到处巡逻。佩莱可能是一个人,带着错误的无名的仇恨,干着受良心责备的背叛行为,为了自我辩解他变得更坏。宵禁时他会愤怒地向猫开枪。市民们被枪声惊醒从床上跳下来。

吉姆想到德国人和法西斯纵队,他们也许正朝山谷前进,拂晓时,山顶上会给他们带来伤亡,这是一支失去能力的纵队。现在一个士兵一边被卡车的震动惊醒,一边想:我爱你,凯特。六七个小时以后,他将死去,是我们杀死他的。也可能他没想:我爱你,凯特。但结果一样,他想的和做的都失去了,被历史抹掉了。

而我走进一片落叶松林,每一步都是历史,我想:我爱你,阿德利亚娜,这是历史,有伟大的结果,我明天将作为一个今夜想过“我爱你,阿德利亚娜”的人参加战斗。我也可能做不了大事,但是历史是由无名小事构成的,明天我可能死,甚至是在那个德国人之前死,但是我死前做的事情和我的死都是历史的一部分。现在我建立的所有思想将影响我明天的历史,影响人类明天的历史。

当然,我现在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幻想,而是要思考进攻的细节、部队和武器的配备,我太喜欢继续想那些人了,研究他们,在他们身上有所发现。比如,“以后”他们干什么?在战后的意大利他们能认出由他们做的某些事情吗?他们懂得这种制度吗?用这种制度是为了继续我们的斗争,一种不同于解救人类的长期斗争吗?红狼能懂。我问:谁知道怎么做才能将它运用到实践中?他有创

造才能又有冒险精神,不可能再使用人的攻击和逃跑的方法了。我们大家都应该和红狼一样。然而也有人带着自己的无名渴望重新变成个人主义者,因此是没有收获的。堕落犯罪,成为失去渴望的一架大机器。忘记历史有一天曾在他们旁边走过,曾通过他们咬紧的牙齿呼吸过。前法西斯分子将会说:“游击队员们!我以前跟你们说过!我立刻就懂了!”实际上他们什么也不懂,不管是之前还是之后。

吉姆有一天会平静下来,现在在他身上一切都清楚了:德利托,皮恩,卡拉布里亚四连襟。他知道对这些人和对那些人如何工作,既不怕也没怜悯。有时候夜间走路时,他头脑中有很多思想迷雾,就像空中的浓雾,但他是一个会分析的人,会向支队政委们说“A,B,C’,,是个“布尔什维克”,一个能掌管大局的人。我爱你,阿德利亚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