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青豆 既蛮不讲理,又缺乏善心(第3/4页)

这样一想,青豆恨不得立刻跑出门直奔三轩茶屋,这样试一下。也许能成功,也许不能。但是值得一试。身穿同样的套装,足蹬同样的高跟鞋,沿着那座布满蜘蛛网的阶梯往上爬。

然而她抑制住了冲动。

不,不行,不能这么做。我就是来到了这1Q84年,才见到天吾的,也许还怀上了他的孩子。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必须在这个新世界里再见天吾一次,必须和他见面。至少在此之前我不能离开这个世界。不管会发生什么。

第二天下午,Tamaru打来电话。

“首先是NHK收款员的事。”Tamaru说,“我打电话和NHK的营业所确认过了。负责高圆寺这片地区的收款员说,不记得敲过三〇三室的门。他已经看清楚,门口贴着表示从银行转账支付收视费的标识。他说不会明明看到有门铃,却偏要用手敲门。那样只会手疼。而且那个收款员出现在你那里的当天,他正在其他地区收费。听他说话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这个人已经工作了十五年,是个有名的温厚而且有耐心的人。”

“这么说……”青豆说。

“这么说,到你那里去的,很可能不是真正的收款员。看来是有人假冒NHK收款员来敲你的门。那个接电话的人也对此表示担心。如果出现了冒牌收款员,对NHK来说也是棘手的事。负责人表示想直接面谈,了解详细情况。当然被我拒绝了。反正我们也没有直接损失,更不想把事情闹大。”

“那个男人会不会是精神病?要不就是追踪我的人?”

“追踪你的人大概不会干这种事。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还会引起你的警惕。”

“可要是精神病的话,为什么专拣这间屋子的门敲呢?不是还有好多房门吗?我一直小心翼翼,不让光线透到外边,也不弄出大的响声。始终拉着窗帘,从不在外边晒衣服。可这个家伙却专拣这间屋子敲门。我躲在这里,这家伙是知道的,或者说声称知道,而且拼命想弄开这扇门。”

“你觉得这家伙还会再来吗?”

“不知道。不过,如果他真想逼我开门,恐怕还会再来,直到我开门为止。”

“这事让你心绪不宁。”

“没有心绪不宁。”青豆说,“只是不喜欢。”

“我当然也不喜欢。很不喜欢。可是,就算这个冒牌收款员又来了,我们也不能向NHK或警察求助。哪怕我接到电话立即出发,等赶到你那边,只怕这家伙也早就跑掉了。”

“我想我一个人能对付得了。”青豆说,“不管他怎么挑衅,我只要不开门不就行了。”

“对方大概会不择手段,百般挑衅。”

“大概会。”青豆说。

Tamaru简短地清了清喉咙,改变了话题:“检查用药送到了吧?”

“是阳性。”青豆简洁地说。

“就是说中奖了?”

“没错。试了两种,结果相同。”

沉默。像还未镌刻文字的石版一样的沉默。

“没有怀疑的余地了吗?”Tamaru问。

“我一开始就知道结果。检测不过是证实一下。”

Tamaru用指腹抚摸了一会儿那块沉默的石版。

“现在我不得不问个坦率的问题。”他说,“打算就这么生下来呢,还是处理掉?”

“我不处理。”

“就是打算生了?”

“顺利的话,预产期是明年六月到七月。”

Tamaru在脑中进行单纯的数字计算。“那样的话,我们必须改变几项预定计划。”

“我觉得很抱歉。”

“不必道歉。”Tamaru说,“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下,所有女性都有生育孩子的权利。这项权利必须优厚地保护。”

“好像人权宣言。”青豆说。

“我再问一遍,孩子的父亲是谁,你毫无线索?”

“六月以来,我没和任何人发生过性关系。”

“那么,就像是处女怀胎?”

“说这种话,也许要触怒宗教人士。”

“不管怎样,只要做了不寻常的事,总会触怒某些人。”Tamaru说,“但既然怀孕,就有必要尽早接受专科医生的检查。不能躲在那个屋子里度过妊娠期。”

青豆叹息道:“让我在这里待到今年年底。我不给你们添麻烦。”

Tamaru沉默片刻,然后开口说:“你可以在那里待到今年年底,这是以前说好的。不过到了明年,必须立刻转移到更安全、更容易接受医治的地方去。这个你能谅解吧?”

“我明白。”青豆说。然而她没有信心。如果见不到天吾,我会愿意离开这里吗?

“我曾经让女人怀过孕。”Tamaru说。

青豆惊奇得说不出话来。“你?可你是……”

“说得没错,我是同性恋,不折不扣的同性恋。从前是,现在还是,恐怕今后也一直都是。”

“可你让女人怀了孕。”

“谁都会犯错。”Tamaru说道,然而语气中全无幽默的感觉,“细节我就省略不提了,那是我年轻时干的蠢事。总之只有那一次,砰的一声,命中靶心了。”

“她后来怎样了?”

“不知道。”Tamaru回答。

“不知道?”

“我只知道她怀孕六个月,后来的事就不知道了。”

“到了六个月,就不可能堕胎了。”

“我也这么理解。”

“孩子生下来的可能性很高。”青豆说。

“大概是。”

“假如孩子生下来了,你想不想见见?”

“没有太大兴趣。”Tamaru毫不踌躇地答道,“我从来没有尝试过那种活法。你怎么样?想见自己的孩子吗?”

青豆略一沉吟。“我是个从小被父母抛弃的人,无法想象自己养育孩子是怎么回事。因为我没有一个正确的榜样。”

“尽管这样,你仍然打算把这个孩子送到世界上。送到这个充满了矛盾和暴力的世界上。”

“我是在追求爱。”青豆说,“但不是自己与孩子之间的爱。我还没有到达那个阶段。”

“不过孩子和你那个爱息息相关。”

“恐怕是。以某种方式。”

“可是,如果这种想法错误,如果无论以怎样的方式,孩子和你追求的爱都没有关系,孩子只怕会受到伤害。就像你我一样。”

“有这种可能。但我觉得不会那样。凭直觉。”

“对于直觉,我深表敬意。”Tamaru说,“然而自我一旦诞生在这个世界上,便只能作为伦理的承担者生存下去。这个你牢牢记住为好。”

“这话是谁说的?”

“维特根斯坦。”

“我会记住的。”青豆说,“假如你的孩子生下来了,今年多大?”

Tamaru在脑中计算。“十七岁。”

“十七岁。”青豆想象着作为伦理承担者的十七岁少年或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