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牛河 搜集确凿的证据(第3/5页)

好了,别再多想自己的事了。现在想得再多也于事无补。还是回到天吾和青豆的事情上去。

如果天吾和青豆在二十岁之后的某个时间点偶然相遇,交谈之余得知彼此间有这么多共同点,一定会惊诧不已。肯定有很多话要倾诉。这时两人也许会从异性角度强烈地相互吸引。牛河能清晰地想象出这样的情景。宿命的邂逅。终极的罗曼史。

这样的邂逅是否真的实现了?罗曼史是否真的诞生了?牛河当然不知道。但假设两人相遇了似乎更合情合理。所以两人才会联手攻击“先驱”。天吾用笔,而青豆大概是用特殊技术,分别从不同方面发起进攻。然而牛河觉得难以接受这个假设。推论虽然合乎情理,却稍欠说服力。

假如天吾与青豆结下了如此深厚的关系,表面上不可能毫不流露。宿命的邂逅势必产生宿命的结果,那不可能逃过牛河那双敏锐的眼睛。青豆也许能巧加掩饰,那个天吾君却绝无可能。

牛河基本是个靠构建逻辑为生的男人,没有实证便无法前进。但与此同时,他也信任自己的直觉。对这个认定天吾和青豆是合谋者的脚本,他的直觉却在摇头否定。轻轻地,然而执拗地。只怕两人的存在还没有映入彼此的眼帘呢。两人同时与“先驱”发生纠葛,很可能只是偶然的巧合。

就算这一假设是难以置信的巧合,却比合谋说更让牛河的直觉认可。两人出于不同的动机、不同的目的,从不同的侧面,纯属偶然地同时开始摇撼“先驱”的存在。两条源头不同的故事线索齐头并进。

然而如此随意的假设,“先驱”那帮家伙会老老实实地接受吗?只怕很难,牛河想。他们肯定不由分说地直扑合谋说。要知道这是一群天生喜欢阴谋的家伙。在递交第一手的情报之前,必须充分掌握更确凿的证据。否则反而会误导他们,甚至会危害牛河自己。

在从市川开往津田沼的火车中,牛河一直在思考这些问题。大概是在不知不觉中忽而皱脸忽而叹气忽而瞪眼了吧,坐在对面的小学女生面露奇怪的表情,盯着牛河。他为了掩饰尴尬,满脸堆笑地用手掌揉搓奇形怪状的秃头。然而这个动作好像更吓坏了小女孩,她在快到西船桥时急忙起身,匆匆地走了。

在放学后的教室里和那位叫太田俊江的女教师谈了话。她大约五十五岁开外,外表和市川那位干练的小学副校长恰好形成鲜明的对比。矮而胖,从背后望去步态奇特,像甲壳类动物。戴着小巧的金属框眼镜,眉间宽而平,能看到那里生出了细细的汗毛。一身毛料套装微微散发着防虫剂的气味,看不出是何时做的,总之让人觉得一做好大概就过时了。颜色是粉红色,却是那种似乎掺了杂色的奇怪的粉红。大概她原想追求高雅稳重的色调,却事与愿违,那粉红便重甸甸地坠在了胆怯、隐忍和灰心中。结果,从领口探出头的崭新的白衬衣,看上去便像守夜时混进灵堂来的举止轻浮的吊客。混杂着白丝的头发上,扣着让人觉得明显是临时凑合的塑料发卡。手脚丰腴,粗短的手指上一个戒指也没戴。脖颈上刻有三条鲜明的皱纹,好像人生的刻痕。也许是三个愿望得以实现后的标志。但大概不是吧,牛河在心中推测。

她从小学三年级起担任川奈天吾的班主任,直至毕业。按规矩每过两年就要将班级打乱重新编排,可她却碰巧与天吾一起待了四年。而担任青豆的班主任只有三年级和四年级这两年。

“川奈同学的情况,我记得非常清楚。”她说。

与老实的外貌相比,她的声音惊人地清晰而年轻。那是能穿透喧闹的教室每个角落的声音。职业造人啊,牛河感叹道。她肯定是个优秀的教师。

“川奈同学在所有方面都是优秀的学生。我连续二十五年多,在好几所小学教过不计其数的学生,但像他那样天赋出众的再也没见过第二个。无论做什么都出类拔萃。人品又好,还有领导才能。那时我觉得,他进入任何领域都能成就非凡。念小学时最突出的是数学能力,不过假如他走上文学道路,我也绝不会惊奇。”

“他父亲好像是做NHK收款工作的吧?”

“对。”老师答道。

“听他本人说,父亲待他相当严格。”牛河说。这完全是信口胡诌。

“没错。”她毫不迟疑地答道,“那是位非常严格的父亲,为自己的工作感到自豪。这当然很了不起,不过对天吾君来说,这一点好像成了负担。”

牛河巧妙地串起一个个话题,从她口中掏出了详尽的解答。让对方尽可能地畅所欲言是他的拿手好戏。她谈到了天吾不愿每个周末被迫陪父亲去收款,在五年级时离家出走。“说是离家出走,其实更像被赶出家门。”老师说。天吾果然得跟着父亲去收款,牛河想。而且这对少年时代的天吾来说是不小的精神负担。一如所料。

女教师让走投无路的天吾在自己家里住了一晚。她为这位少年铺好床,还做了早餐。第二天傍晚去找天吾的父亲,费尽口舌说服了他。她仿佛在叙述自己人生中最辉煌的一幕,讲述了当时的情形。她还谈起了偶然在音乐会上遇到上高中的天吾,谈到他是何等高超地演奏定音鼓。

“雅纳切克的《小交响曲》。这曲子可不简单,而天吾君直到几个星期前还摸都没摸过那种乐器。可是作为速成的定音鼓手站在舞台上,他却圆满地完成了使命。完全是奇迹啊。”

这位女子是打心底喜欢天吾,牛河感叹道。几乎是无条件地怀有好感。被人这样深沉地爱着,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呢?

“您还记得青豆雅美小姐吗?”牛河问。

“青豆同学我也记得清清楚楚。”女教师答道。然而那声音却与谈论天吾时不同,感觉不到喜悦。声调一下子降低了大约两度。

“这个姓很少见呢。”牛河说。

“嗯,这个姓相当少见。不过我清楚地记得她,并不只是因为她的姓。”

短暂的沉默。

“听说她们一家是‘证人会’的虔诚信徒。”牛河试探道。

“这话能不能请您就在这儿听听,不外传?”女教师问道。

“请您放心。我绝对不会外传。”

她点点头。“市川市有一个很大的‘证人会’支部。所以我教过好几个‘证人会’的孩子。从教师的角度来看,他们分别有微妙的问题,每次都得特别注意。不过,像青豆同学的父母那样虔诚热心的信徒极其少见。”

“这么说,他们是绝不妥协的人?”

女教师似乎要唤起记忆,轻轻地咬了咬嘴唇。“对。他们对待原则非常严谨,还要求孩子们也同样严谨。为了这个原因,青豆同学在班级里不得不被孤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