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某日(星期日)(第4/5页)

的确,沿着指甲边缘上扭曲着一条细长的虫子。

“它吃吗?”

“吃,它可是相当凶猛的肉食动物呢。只吃蚯蚓之类的活物。”

不愧是涂在指甲上的,假指甲美女对水虿了如指掌。

无名指上的水虿刚从水面探出脑袋;中指上的在小树枝移动着;到了食指,就翘起尾巴似乎快要成形。

“正在抖擞精神呢。从水中的水虿到空中的蜻蜓,马上就要开始大变身了。”

假指甲美女一边嘎巴嘎巴弯曲着食指,一边给我讲解。我恍惚感觉,水虿的尾巴真的抖动起来,溅起了水花。

拇指上的水虿,脑袋后半部裂开,从里面出现了新的头部。到了左手,羽化过程则愈加显示出其与肉食动物相符的劲头。

拇指、食指上,新生命已经毫不留情地冲破了外壳。它们之间好像有个特定的过渡点,在那里,水虿一下子露出死相,蜻蜓则逐渐变得鲜活;小半截尾巴还留在水虿里,刚刚接触空气的身体呈现出非常柔弱的肤色,即便如此,抓住小树枝的脚尖依然十分有力。

到了中指,弓形的尾巴伸直了,同时张开的翅膀上逐渐显露出格子花纹。它后面是完全变成空壳的水虿,水虿像迷路的孩子似的呆然瞪着两只空洞的眼睛。

无名指上的蜻蜓,即将展翅飞翔。羽翅已经干了,更加透明,黑色眼睛专注地盯着前方。树枝对面是郁郁葱葱的树木,从那缝隙间只能看到一点点水面——那是直到刚才它栖身的家。万事俱备,没有什么需要再做的了。

左手的小指上只画了一根树枝。蜻蜓已经展翅离开,不知是被风吹跑了还是腐朽成了粉末;水虿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只有树影在摇曳。

“画得不错吧?呵呵。”

假指甲美女微笑着收回了手指。

“有画这种指甲的美容院吗?”

“没有,是我自己画的。”

“你自己画的……简直就像在看动物图鉴啊。”

“确实准确得可以载入图鉴呢。还有其他各种系列,比如《白蚁筑巢》《藤壶的捕食活动》《极乐鸟的交尾》也很有人气哦。哎呀,麻烦,到时间了。咱们得快走!”

结果,参观那里时,鉴赏她的指甲比参观展品的时间长得多。

另外,我还逐渐了解了围脖妇人的围脖。围脖用棉线钩成几何图案,很长,绕脖子两三圈还能富余很多。两端垂下来的穗穗因为被反复编成小辫又解开(这是她的毛病),收缩得厉害,蜷曲出独特的曲线。

我估计原本大概是蓝色系的吧,但由于年代太久,实在无法准确说出是什么颜色了。特别是直接接触脖子的地方,难以区分脖子和围脖的颜色,必须相当集中精神才能看清楚两者的界限。由于太过协调,所以都没有注意到。但仔细回想一下,吃午饭的时候她也没有把它摘下来。每次低下头的时候,她都非常巧妙地按住围脖,不让它碰到地炉里的炉灰或熊肉汤。看她的动作,仿佛那根本就不是围脖,而是粘连在脖子上的一部分皮肤。

当围脖妇人仰头看高处的作品时,下颌和围脖之间就会出现缝隙,这时我就不由自主地朝那里看。和假指甲美女的指甲不同,我预感围脖妇人应该不喜欢别人问及自己的围脖,所以,尽可能不要表现得太露骨。因为不知道她的围脖下面究竟隐藏着什么,是可怕的刺青、刀疤还是人面瘤……

但是,无论怎样盯着瞧都是徒劳。进入视野的只有汗渍、吃东西掉的碎屑或沾在网眼上的头皮屑,关键的东西什么也没有发现。每看完一个作品,她就把围脖围得更紧。

由于注意力都在同行者身上,难得的美术鉴赏都被疏忽了。我意识到之后,打算在参观下一个利用废弃学校的作品时把心收回来。

“这里的空间更加开阔了,多给你们一些参观时间,但也不要大意哦。听清楚了吧?”

到了后半程,导游的步子越来越轻盈。绿意盎然的群山反射着日光,手表更加熠熠生辉。卷在手杖上的花手帕欢喜地飘荡着。

这个三层钢筋水泥建筑原来是小学的校舍,看上去很结实。连着鞋柜的体育馆入口是出发点,那里现在也成了卖土产的地方,摆着肉桂糖、江米条或核桃饼等等。坐在收银台前的老太太,舒服地打着盹。

“咱们四个人拉着手参观吧。”

仙鹤女提出了一个出人意表的建议。

“好呀,好主意。”

“里面很黑,房间又特别多……”

“为了安全。”

我们三个立刻表示赞成。被迷路困扰的绝不止我一个,搞清楚这一点,我就安了心。

大家很自然地按顺序拉起手来,最前面是仙鹤女,然后是围脖妇人、我,最后是假指甲美女。我的左手拉着围脖妇人的右手,右手拉着假指甲美女的左手。为了新生毁灭自我的水虿温顺地躺在我的手心里,与此同时,围脖的穗穗弄得我的左手腕直发痒。

“快去吧,没有时间磨蹭了。”

导游催促着我们。

仙鹤女刚一打开体育馆的门,一股稻草味儿扑鼻而来——整个地板上都铺满了稻草。这是个空荡荡的体育馆,支撑天花板的钢筋裸露出来,最里面有个舞台,看上去和其他体育馆一般无二。然而小学生们的气息早已荡然无存,里面只有昏暗、点缀在各处的朦胧橘光以及稻草的味道。我们站在门口调整了一会儿呼吸之后,不约而同地朝着稻草迈出了第一步,然后慢慢地走起来。

不久,感觉到耳边不断回响着执拗的低音,虽然不算多大,却令人难以忽略。一瞬间我想,刚刚羽化的蜻蜓扇动翅膀时莫非就是这样的声音吧。不由右手用力,感到指甲嵌入了掌心。

“啊,电风扇。”

仙鹤女低声说。果然,稻草之中排列着好几把长椅子,上面摆放着在转动的电风扇。落地式的、外罩生锈的、带定时器的、螺旋叶片白色的、螺旋叶片蓝色的,各种各样。不过每个都已经历史悠久,款式陈旧。这些电风扇丝毫不见疲惫,启动马达,摇晃脑袋,朝着被定住的方向不间断地输送凉风。没有一台偷懒。微弱的旋风四处互相碰撞,将稻草的气味发散到整个体育馆里。我们排成一队穿过长椅之间,穿过舞台下面的道具室,穿过走廊,前往校舍方向。

整齐划一排列的教室、长长的走廊、楼梯拐弯、安全出口、教师办公室、配餐室、理科准备室、小厕所和水龙头……学校的设备原封不动地保留着,窗户却被封死了。阳光被遮挡在外面,活力彻底蒸发,所有的一切都被黑暗覆盖了。偶尔有其他参观者从旁边走过,但都朦胧不清,也没有一个人看我们。切实能够感觉到的,只有互相拉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