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夜 B谈话室(第4/4页)

在山中遇难的大学生,被枕头捂窒息的婴儿,被翻斗车轧死的幼儿园小朋友,在海上溺亡的护理学校学生——他们各自的父亲母亲讲述了有关自己孩子的回忆:出生那天的朝霞是如何的美丽灿烂,第一个开口说的是什么字,母亲节那天送了什么礼物,在毕业论文里如何描述将来的梦想,告知事故的电话是怎样响起的,最后交谈了一些什么话。

讲的人听的人无不痛哭流涕。我无论如何也止不住泪水,甚至想不起自己几时起没再这样痛快地哭过了。我之所以在轮到自己的时候说不出一个字,只知道抽抽搭搭哭个不停,并非企图借此掩饰自己是伪会员的事,而当真是因为泪水使我哽咽难言。

“都过去了。”

左耳畔传来白发妇人的柔声细语,右邻男子把我的手握得越发紧了。

万一被他们知晓我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局外人,慢说孩子,甚至连家庭也还没有,那晚集聚在栀子会的人们一定会感到无比愤慨吧!他们也许要误解我,说我仅仅是半寻开心半表同情而已。但是会后,我并没有后悔。那时我是哭泣者中的一员,在我心中清清楚楚地浮现出了山中遇难的青年,以及窒息而死的婴儿的身影。简直好比终于回忆起了淡忘已久但对自己而言十分重要的某个人似的,我怀着依依不舍的心情,紧紧握着两旁人的手。这是事实,里头没掺假。

以上便是我成为作家的原委。遇有采访,每当被问及“怎么会开始写小说的”时,我总是不知如何回答。对于以简短的语言确切地说明暧昧且微妙的这一段原委,我没有自信,结果只好说一句“呀,不过就是无意间忽然有了这个念头”之类的话来搪塞。于是乎,采访者似乎也就接受了,心说,没什么深刻用意便起意写小说的人恐怕是有的吧?于是也就不再进一步深入提问了。

世界上的所有地方都有一间B谈话室,召开各种类型的集会,有着一点点关联的人们,寥寥数人奔它而来。对其余众多人而言并不那么重要的事情,可以在B谈话室得到片刻无与伦比的珍视。会员们唯有在B谈话室,才能够真正或笑或哭或感叹。

我钻进那里,对那里进行一番细心探索后不留痕迹地离去。与校阅工作一样,谁也不会在乎我的存在。我离去后,集会照常继续。

B谈话室隐藏在城市角落里一个僻静的地方,人们不加理睬便擦肩而过。所以我写起了小说,为了将B谈话室内发生的行为准确无误地镌刻在这世上。

有一回,我曾经鼓起勇气叩响咨询处的小窗口。好一会儿不见有任何的回应,正欲放弃时,终于,小窗口嘎吱嘎吱响着打开了。是那位偶尔露一个侧脸的大叔,他抬起头,拿惊慌不安的目光看着我。

“我想向您打听一下……”

大叔一个劲地直眨巴眼睛。

“我想,以前,有一个年轻姑娘在咨询处工作过……”

大叔仍是默不作声。

“头发到肩膀这儿,眼睛特别大……”

“没有。”大叔冷不丁抬高了嗓门,“没有那样一个人。四十年了,咨询处就我一人。”

啪!小窗口关上了。

“不对,这怎么可能……”我咽下这句话,拿过放在那里的宣传单,再次转动了B谈话室的门把手。

(作家,四十二岁,男性/连载小说的采风旅行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