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烛光下(第4/4页)

“请让我来吧,”玛格丽特轻声请求道。

沃兰德注视着她,把膝盖伸过去。

油膏很烫手,玛格丽特觉得它像一团炽热的岩浆,她没有皱眉头,开始用它揉擦沃兰德的膝盖,尽量不让他感到压痛。

“亲近的人告诉我,这是风湿病,”沃兰德目不转睛地望着玛格丽特说,“然而我很怀疑,这膝痛的毛病可能是一位迷人的女巫留给我的纪念。一五七一年我在布罗肯山[4]魔鬼法坛上认识了她,当时我们挺近乎。”

“啊,这怎么可能!”玛格丽特道。

“微不足道的小毛病!过三百年就好了。人家建议我用各种药,可我只相信祖母的老方子。那个可恶老太婆,我的祖母,她遗留给我的草药真是奇验!顺便问问,您有没有什么痛苦?也许您有伤心事,有苦恼?”

“没有,老爷,绝对没有,”聪明的玛格丽特回答,“现在到了您这儿,我感觉非常好。”

“血统这东西真了不起,”沃兰德高兴地说,但不知他所指何事。“我发现您对我的地球仪感兴趣。”

“是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精巧的东西。”

“这东西挺不错。老实说,我不喜欢听新闻广播。播音员总是些连地名都念不准的女孩子。她们三分之一的人口齿不清,好像专门要挑这种人当播音员似的。我的地球仪方便多了,特别是我需准确了解事态的进展。譬如说这块地方,就是紧靠大洋的这一块,看见吗?这地方起火了,发生战争了。您把眼睛凑近些,能看得仔细。”

玛格丽特俯身去看,小方块在她眼前扩大并泛出各种颜色,仿佛一座地貌图。她看见了带子似的河流及岸边的村庄。一座豆粒似的小屋长到了火柴盒的大小。突然升起一股黑烟,小屋的屋顶无声地飞起来,墙壁坍塌了,两层的火柴盒顷刻化为乌有,只剩下一撮黑烟袅袅的废墟。玛格丽特凑得更近些,看清楚地上躺着一个小小女人,她身边的血泊中有个张开双臂的婴儿。

“到此为止,”沃兰德微笑道,“他没有过多造孽。亚巴顿[5]做事总是恰到好处。”

“我不想站在亚巴顿反对的那一方,”玛格丽特说,“他支持哪一方呢?”

“跟您谈得越多,我就越相信您聪明过人,”沃兰德客气地说。“我可以让您放心。亚巴顿非常公正,他对战争双方都一样同情,所以战争后果对双方也总是一样的。亚巴顿,”沃兰德轻轻叫了一声。顿时有个戴黑眼镜的瘦男人从墙壁里走了出来。不知为什么,那副黑眼镜使玛格丽特受了惊吓,她发出低低的尖叫,把脸埋在沃兰德的腿上。“哎,您别这样,”沃兰德大声道,“现代的人太神经质了。”说罢挥手在玛格丽特的背上一拍,直拍得她全身铮铮有声。“您看,他戴着眼镜。而且,亚巴顿从来没有,也永远不会提前出现在任何人面前,更何况有我在此。您是我的客人!我不过想让您看看他罢了。”

亚巴顿兀立不动。

“叫他把眼镜取下来一会儿,行吗?”玛格丽特哆嗦着靠紧沃兰德,好奇地问。

“这可不行,”沃兰德正色道,朝亚巴顿挥了挥手,后者立即消失了。“你有什么话要说,阿扎泽洛?”

“老爷容禀,”阿扎泽洛道,“我们这儿来了两个外人,一个美女哭着喊着要留在女主人身边,跟她一起来的还有一口,请原谅,还有她的一口骟猪。”

“美人行为多怪僻,”沃兰德评价道。

“她是娜塔莎,是娜塔莎,”玛格丽特叫了起来。

“那就让她留在女主人身边。把骟猪带到厨师那儿去!”

“要宰它吗?”玛格丽特吓坏了。“老爷,饶了它吧,它是尼古拉·伊万诺维奇,我楼下的房客。您看,这是个误会,娜塔莎给他也抹了油膏……”

“瞧您说的,”沃兰德道,“见鬼,谁要宰他?我不过让他在厨师那边待一会儿!总不能放猪走进舞会大厅,您说对吧?”

“可不是嘛……”阿扎泽洛跟着说,然后禀道:“老爷,午夜就要到了。”

“好吧,”沃兰德对玛格丽特说,“那就有请了!我预先向您表示感谢。请不要慌张,什么也不要怕。除了水什么也别喝,否则您会浑身发软撑不住的。您该走了!”

玛格丽特从地毯上站起来。这时科罗维约夫已出现在门口。


[1] 塞克斯都·恩坡里柯(公元3世纪初),古希腊哲学家,怀疑论的代表人物。

[2] 马尔蒂亚努斯·卡佩拉,北非人,迦太基律师,创作时期为4世纪末至5世纪初,著有《论修辞》、《论辩证术》等书。

[3] 亚里士多德(公元前384—前322),古希腊哲学家和科学家,形式逻辑的奠基人,三段论法的创始人。

[4] 德国哈尔茨山有布罗肯峰,海拔1142米,据民间传说,每年五朔节(5月1日)前夜女巫们在该峰狂欢集会。歌德在《浮士德》中描写梅非斯特在“瓦尔普吉斯之夜”带领浮士德上山一节即在此时此地。

[5] 据《新约·启示录》:亚巴顿为“无底坑的使者”、地下蝗虫之王,率领蝗群专事“伤害额上没有神印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