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烛光下(第2/4页)

“好了,言归正传吧,玛格丽特·尼古拉耶夫娜。您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您一定已经猜到我们的主人是谁了。”

玛格丽特心里怦地一跳,点了点头。

“好,好,”科罗维约夫道,“我们讨厌吞吞吐吐和故弄玄虚。我家老爷每年要举行一次舞会。名叫月圆之春舞会,或者叫百王舞会。来的人多极了!”科罗维约夫捂住一边脸颊,好像牙痛似的。“我想,到时候您就知道了。是这么回事,老爷他是单身,这您当然是明白的。所以需要有一位女主人,”科罗维约夫把两手一摊,“您知道,缺少了女主人……”

玛格丽特注意听他讲,尽量不漏一个字。她感到心里一阵阵发冷。她期盼幸福,头都盼晕了。

“按照传统的做法,”科罗维约夫接着说,“首先,女主人的名字必须叫玛格丽特;其次,女主人必须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您瞧,我们在外旅行,现在来到了莫斯科。我们发现莫斯科共有一百二十一个玛格丽特,可是您信不信,”科罗维约夫绝望地一拍大腿,“居然没有一个合适的。直到最后,这份幸运才……”

科罗维约夫意味深长地一笑,躬了躬腰。玛格丽特又感到心里一阵发冷。

“长话短说!”科罗维约夫大声道。“干脆一句话:您是否愿意承担这项义务?”

“我愿意,”玛格丽特坚决地答道。

“这事定了!”科罗维约夫说罢又拿起油灯,“请跟我来。”

他们向圆柱间穿行,最后又到了另一个大厅,里面不知为什么有一股浓郁的柠檬味儿,还听见沙沙的声音,什么东西碰到了玛格丽特的头,她打了个哆嗦。

“您别害怕,”科罗维约夫用讨好的口气安慰道,一面挽起她的胳膊,“这是别格莫特为舞会搞的小玩意儿,不必介意。恕我斗胆向您进一言,玛格丽特·尼古拉耶夫娜,任何时候对任何东西都不要害怕。害怕是不明智的。不瞒您说,这是一场豪华的舞会。我们会看到一些当年拥有无上权力的人物。可是,要跟我有幸侍奉的那一位相比,他们的能力简直微乎其微,想到这一点真让人觉得好笑,照我说,甚至觉得可悲。何况,您自己就是王族的血裔。”

“怎么会是王族血裔?”玛格丽特惊骇地小声问道,向科罗维约夫靠紧了些。

“唉,女王啊,”科罗维约夫调皮地说,又炒爆豆子般唠叨起来,“血统问题乃是世界上最复杂的问题!尊敬的玛格丽特·尼古拉耶夫娜,您去问问那些曾祖母们,特别是那些享有温厚贤良美誉的曾祖母们,您就会发现一个个惊人的秘密。就像一副纸牌,能够洗出许多神奇的花样来,我这样比方丝毫也不为过。有些东西可以完全不受等级的隔阂,甚至能彻底打破国界。我现在只说一句:假如有人告诉一位十六世纪的法国女王,许多年后,她美丽的玄孙之玄孙女竟然被本人挽着胳膊在莫斯科的舞会大厅里漫步,女王陛下一定会非常惊讶。啊,我们到了!”

科罗维约夫吹熄了油灯,那灯即从他手中消失。玛格丽特看见一扇黑门底下露出一条亮光。科罗维约夫轻轻叩门。玛格丽特顿时激动得牙齿打战,背脊发冷。门打开了。原来只是个小房间。玛格丽特看见一张宽大的橡木床,上面堆着些揉皱的脏床单和一个枕头。床前的雕花腿橡木桌上放着枝形大烛台,烛座全是鸟爪形状,七个金烛座上都燃着粗大的蜡烛。此外,桌上还摆着个大象棋盘,棋子雕工极为精美。一小块旧地毯上放着矮矮的长凳。另一张桌子上有个金碗和一座蛇状枝形烛台。房间里闻到一股硫黄和树脂的气味。烛光下满地乱影纵横。

玛格丽特从在场的人中一眼就认出了阿扎泽洛。他站在床架边,穿着燕尾服,这身漂亮打扮可不像他在亚历山大花园初见玛格丽特时那副强盗模样。他毕恭毕敬向玛格丽特鞠了一躬。床边小地毯上坐着那个裸体女巫——就是让可敬的杂耍剧院小吃部主任感到难堪、在出了名的魔法表演之夜幸而被雄鸡惊走的那个格拉。她在一口锅里搅拌着什么东西,弄得满屋都是带硫黄味儿的蒸汽。

除了这两位,棋桌边的高凳上还蹲着一只肥大无比的黑猫,它的左爪上正擎着一个棋子马。

格拉欠身向玛格丽特鞠躬。黑猫也跳下凳子来行礼。它使劲一碰后爪,却把棋子掉在了地上,随即钻到床底下去找它的马。

玛格丽特在迷离的烛影下恍惚所见的这一切把她吓呆了。大木床吸引着她的视线。坐在床上的,正是可怜的伊万在牧首塘公园极力要他相信魔鬼不存在的那个人。此刻,这位不存在的就坐在这张木床上。

他两眼死盯住玛格丽特的脸。右眼深处闪烁着一点金色火花,一眼就能看穿任何人的灵魂。他的左眼像个黑暗空间,那洞口针鼻儿般狭小,却是通往一切黑暗和幽灵之无底深井的入口。沃兰德的脸倾向一边,右嘴角下垂。秃顶的高额头上,与一双剑眉平行地刻着几道深深的皱纹。他脸上的皮肤仿佛晒成了永久的黝黑色。

沃兰德伸开四肢躺在床上,只穿着一件左肩打了补丁的肮脏长睡衣。他把一条裸露的腿蜷在身下,另一条腿伸到矮凳上,格拉正在这条黝黑腿的膝盖上涂抹一种冒烟的油膏。

玛格丽特还清楚看到,在沃兰德敞开的无毛的前胸上挂着一条深色宝石金项链,那宝石精工雕刻成甲虫形状,甲壳上还镌有古老文字。沃兰德身边床上放着一个奇特的地球仪,它安在笨重的底座上,半球照耀着阳光,就像真的地球一样。

沉默了几秒钟。“他在琢磨我,”玛格丽特想,一面用毅力克制双腿的颤抖。

沃兰德终于开口了,他微微一笑,那只火花眼仿佛喷出了火焰:

“欢迎光临,女王。请原谅我这身家常打扮。”

他的嗓音非常低沉,有些音节拖长而嘶哑。

沃兰德从床上拿起一把长剑,弯身用它在床底下搅了搅,说:

“爬出来!棋不下了。有女客。”

“说,千万别这样,”科罗维约夫慌忙凑到玛格丽特耳朵上尖声尖气地说,就像提示台词似的。

“千万别这样……”玛格丽特跟着说。

“老爷……”科罗维约夫在她耳边喘道。

“千万别这样,老爷,”玛格丽特终于控制住自己,轻声然而清晰地说,她还笑了笑:“我恳求您不要中断棋局。我想,如果让象棋杂志把这一局棋公开发表,肯定报酬不菲。”

阿扎泽洛赞许地轻轻咳了一声。沃兰德注视了玛格丽特一眼,像是自言自语道:

“是啊,科罗维约夫说得不错!纸牌洗出了奇妙花样!血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