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烛光下(第3/4页)

他伸出手,招呼玛格丽特过去。她的赤脚毫无沾地的感觉,就走到了他面前。沃兰德把一只石头样沉重、火焰般炽热的手搭在她肩上,把她拉到身边床头坐下来。

“您如此殷勤可爱,正合我意,我们就不必客套了。”说罢又俯在床边喊道:“你在床底下还要胡闹多久?快爬出来,可恶的小丑!”

“我找不到马,”黑猫在床下用压低的假嗓子答道,“不知它跑哪儿去了,我只找到一只蛤蟆。”

“你以为是在集市广场吗?”沃兰德假装生气地说。“床底下哪来的蛤蟆!把这不值钱的小把戏留到杂耍剧院去玩吧。你要不马上出来,就算你认输了,该死的逃兵。”

“那可不行,老爷!”黑猫嚷道,一下子就钻了出来,爪子里攥着那个马。

“给您介绍一下……”沃兰德刚开口就自己打住了:“不行,这小丑太难看了。您瞧,他在床底下把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

那黑猫满身灰尘,后腿直立,向玛格丽特鞠了一躬。现在它脖子上系着燕尾服白蝴蝶领结,胸前细皮带上吊着一副珠母色的女式望远镜。它还把胡须染成了金黄色。

“这都像什么呀!”沃兰德大声道。“你干吗把胡子染成金色?你连裤子都没穿,还系什么领结?”

“老爷,猫是不穿裤子的,”黑猫一本正经地答道。“您是不是还要我穿皮靴呢?老爷,只有童话里的猫才穿皮靴。可是,您什么时候见过什么人在舞会上不系领结?我可不想当众丢脸被人家轰出去!大家都要尽量打扮得好些。我挂望远镜也正是这个意思,老爷!”

“那么胡子呢?……”

“我不明白,”黑猫冷冷地反驳道,“为什么阿扎泽洛和科罗维约夫今天就能刮脸搽白粉呢?白粉哪一点比金粉强呢?我不过在胡子上扑了些金粉,如此而已!假如我也刮脸,那就另当别论!可是,一只猫刮掉了胡须成何体统!说一千道一万都是这个理。总而言之,”黑猫受了委屈,嗓音有些发颤,“我看这是有意跟我过不去。我发现自己正面临一个严肃的问题:我能不能参加这场舞会?老爷,您对此有何见教?”

黑猫气呼呼的一肚子委屈,眼看肚皮就要气炸了。

“唉,你这无赖,无赖,”沃兰德摇头道,“每一回你的棋输定了,就要借故耍嘴皮子,像个最蹩脚的桥头骗子。还不快点坐下来,别再胡说八道了!”

“我坐我坐,”黑猫坐下道,“不过,我不同意您后面的说法。我的话绝非胡说八道,像您当着这位太太的面所说的。我的话乃是一连串严密的三段论,即使塞克斯都·恩坡里柯[1]和马尔蒂亚努斯·卡佩拉[2]这样的专家,甚至说不定就连亚里士多德[3]本人,都会对我作出正确的评价。”

“将军!”沃兰德说。

“你瞧,你瞧,”黑猫道,忙举起望远镜来观棋。

“那么,夫人,”沃兰德对玛格丽特说,“我来向您介绍我的随从。这个装疯卖傻的家伙是黑猫别格莫特。阿扎泽洛和科罗维约夫您已经认识了。这是我的女仆格拉,聪明伶俐,善解人意,她服务周到,无所不能。”

美丽的格拉笑盈盈转过她那绿眼睛望着玛格丽特,一面不停地抠出油膏抹到沃兰德的膝盖上。

“人都在这儿了,”沃兰德介绍完毕,这当儿格拉使劲按了一下他的膝盖,他皱了皱眉头,“您瞧,我们这个团体三教九流,人数不多,其实很简单。”他不说话了,伸手转动他面前的地球仪。这个地球仪制作非常奇巧,它转动时蓝色的海洋微微波荡,极地的冰冠雪盖宛然如在目前。

这时,棋盘上正是一片兵荒马乱。穿白袍的王气急败坏地在棋格上直跺脚,绝望地举起了双手。三个持斧钺的白衣雇佣兵惊慌失措地望着那个挥舞长剑驱使他们进攻的军官。前方相连的黑白两格上站着沃兰德一方的两名黑衣骑士,他们胯下的烈马正使劲用蹄子刨着格子的地面。

玛格丽特惊奇极了:那些棋子竟然是活的!

黑猫放下望远镜,在白袍王的背上轻轻推了一下。白王绝望地双手捂住了脸。

“形势不妙啊,亲爱的别格莫特,”科罗维约夫在一旁幸灾乐祸。

“形势严重,但绝不是没有希望,”别格莫特道,“而且,我对最后胜利充满信心,只要好好审时度势就行。”

他审时度势的方式很特别,其实就是对自己的王棋挤眉弄眼做鬼脸。

“这也无济于事,”科罗维约夫说。

“哎呀!”别格莫特突然叫起来。“鹦鹉都飞掉了,我早说过会这样的!”

果然从远处传来一阵纷乱的扑棱声。科罗维约夫和阿扎泽洛一齐奔了出去。

“瞧你们为舞会搞的这些新花样,真见鬼!”沃兰德嘟哝道,仍在看他的地球仪。

科罗维约夫和阿扎泽洛刚走,别格莫特立即大挤其眼。白方王棋终于领会了意图,突然扯下白袍,往格子上一扔,转身从棋盘上跑掉了。那个军官忙把扔下的王袍披到自己身上,占据了王棋的位置。这时科罗维约夫和阿扎泽洛回来了。

“你老是撒谎,”阿扎泽洛睥睨着别格莫特,嘟哝道。

“我确实听见声音了,”黑猫说。

“哎,你们有完没完?”沃兰德问道。“将你的军呢。”

“恩师在上,我是不是听错了,”黑猫道,“没有将军呀,不可能将军呀。”

“我再说一遍,将你王棋的军。”

“老爷,”黑猫操着假嗓子惊慌道,“您是太累了,还没有将军呢!”

“王棋在D-2格,”沃兰德眼睛不看棋盘说。

“老爷,可吓死我了,”黑猫哀号起来,做出害怕的嘴脸,“我的王没有了。”

“怎么回事?”沃兰德莫名其妙,抬眼望望棋盘,只见一个军官背转身用手挡着脸,站在王的格子上。

“唉,你这坏蛋,”沃兰德若有所思地说。

“老爷!容我再用一下逻辑推理,”黑猫两爪抱胸说。“如果一方宣称将军,而对方的王棋已不在棋盘上,那么,将军即为无效。”

“你认不认输?”沃兰德厉声问道。

“请让我想想吧,”黑猫低声下气地说,把前肘支在桌上,两爪抱耳,开始思考。他想了很久,最后说:“我认输。”

“这个顽固坏蛋,吃光他才好,”阿扎泽洛低声说了一句。

“好吧,我认输了,”黑猫道,“我之所以认输,是因为旁边有人忌妒和恶语中伤,我不能在这种气氛里下棋!”他站了起来。那些象棋子自己纷纷走进了棋盒。

“格拉,时间到了,”沃兰德道。格拉随即出去了。他又说:“我的腿痛病发作了,偏偏又有这场舞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