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是阿尔文·佩普勒』(第6/7页)

“那她现在在做些什么?”

“无所不干。她和帕泰简直就像是永动机一样,忙个不停。马蒂在走之前发现当天是达扬儿子的生日,所以盖尔就出去给他买礼物去了——一套用固体巧克力做成的国际象棋。那个男孩很喜欢盖尔送的礼物。昨晚,她北上到了马萨诸塞州,去参加今天的一场义演:从飞机上跳落。这是替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干的事情。在刚刚杀青的一部撒丁语的电影中,她还在马背上做了一些特技动作。”

“这么说来,她还是个演员啰。在撒丁语的电影里。”

“这是一家撒丁岛的公司,可这部电影是面向国际的。嘿”——阿尔文·佩普勒忽然变得羞涩起来——“无论如何,她也不可能变成奥谢小姐。奥谢小姐拥有独特的风格。奥谢小姐拥有高贵的地位。盖尔是那种……没有烦忧的女人。你知道,当你和她相处时,这就是她给人的感受。”

当谈及到盖尔·直布罗陀与人相处的表现时,佩普勒涨红了脸。

“她会说哪四门语言?”祖克曼问。

“我也不太清楚。英语当然是其中之一。我并不知道其他三种语言到底是什么。”

“如果我是你,我会刨根问底搞清楚。”

“哦,好吧,我会的。这是个好主意。拉脱维亚语应该是另一种,因为她出生在那里。”

“帕泰的父亲呢?他会说哪四门语言?”

佩普勒意识到人家在逗他。可是,他转而一想,逗他的也不是随随便便的普通人。于是,过了片刻,他释怀了,发出一阵由衷而赞赏的大笑。“噢,不要担心。和那个老家伙打交道从来不用拐弯抹角。再没有比他更好的旧派老人了。每当你进屋,总跟你握手。穿着优雅而沉静。永远保持着这种友好、谦恭、温和的神情。噢,坦率地说,让我变得自信的正是这位可爱而高尚的老绅士。他管账,他签单,让我来告诉你,当他做决定时,都很低调而又谦和。他并没有马蒂如同摇摆舞舞者般令人眼花缭乱的花招,但他才是这个家的支柱。”

“但愿如此。”

“拜托,请不要再为我担心。我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教训。他们用你难以想象的恶劣方式将我一扫而出,在这之后我几乎变成了另一个人。二次大战结束后,我曾试图重新开始,然而朝鲜战争又打响了。从朝鲜的战场回来后,我又重整旗鼓,我到达了顶点,又砰的一声掉了下来。事实上,这是十年来我度过的最好的一周——最终,最终在纽约,通往美好未来的大门即将为我敞开。我良好的名誉,我强健的身体,我的海军陆战队记录,然后是我那可爱而忠诚的未婚妻。她跑了,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因为那帮狡诈的混蛋,我成为被众人唾弃的过街老鼠。我再也不会让他们肆无忌惮。我能看出来,你想用你那独特的幽默方式提醒我。但是,不要担心,这些俏皮话对我来说并不是一点作用也没有。我已经受到了警示。我不会再像一九五九年的自己一样,是个天真的小乡巴佬了。我不会再傻乎乎地因为一个人的衣柜里有一百双鞋,或是拥有十英尺长的按摩浴缸就认为他是个伟人了。你知道吗,他们甚至打算让我在周日的晚间新闻里做个体育评论员。现在,我应该已经成为另一个斯坦·洛马克斯,另一个比尔·斯特恩了。”

“但是他们并没有这样做,”祖克曼说道。

“内森,让我开诚布公地说吧,我愿用尽自己的一切来换取一个晚上的与你促膝而谈,任何一个你愿意的晚上,好好聊聊这个在艾森豪威尔统治下的国家中,究竟在上演着什么。在我看来,这个国家美好的一切已走到了尽头,其罪魁祸首就是电视智力竞赛和举办这些竞赛的混蛋以及那些来者不拒的蠢蛋民众。那就是一切祸害的开端,而祸害的结果就是另一场战争,这一次是一场令人尖叫的战争。像尼克松这样的骗子都当上了总统,这就是艾森豪威尔留给美国的礼物。一个穿着高尔夫鞋的白痴,这就是他留给子孙后代的礼物。不过这些全都记录在我的书里,我事无巨细地层层揭示了体面的美国人与事是如何堕落为骗子和骗局。现在,你能理解为什么我会对与包括马蒂·帕泰在内的任何人为伍而感到紧张了吧。毕竟,我对国家的批评不是你惯常在百老汇音乐剧中所能见到的。你赞同吗?如果我不削弱对体制的谴责,这种东西能改编为音乐剧吗?”

“我不知道。”

“他们承诺,如果我不将从头到尾都是猫腻的情况通报给地方检察官,就给我一份体育评论员的工作。有个小姑娘,十一岁,扎着马尾辫,他们就把答案事先告诉她,甚至都没知会她妈妈。他们让我每星期天晚上播报体育比赛结果。一切都安排好了。他们这么告诉我。《阿尔·佩普勒周末综述》。从那个节目,再转到播报扬基队的主场比赛。这一切的一切归结于他们不敢让一个犹太人在‘聪明下注’节目中做太久的大赢家。他们担心节目的收视率。他们害怕会引起全国人民的反感。贝特曼和沙克曼这两个制片人无时无刻不在探讨这个问题。他们讨论到底是让一位武装保安还是一个银行行长把问题带上台。他们讨论究竟是在节目开始时就将选手隔离室设置在舞台上,还是由一支鹰级童子军小分队在节目中展示。两个成年人,居然会为系什么样的领带而讨论一整个晚上。这一切都是真的,内森。我想说的是,如果你从我的角度看待这些电视节目,就会发现我所说的关于犹太人的看法全部都是正确的。全美三大电视网中,共有二十套智力竞赛节目,其中的七套每周有五天在播放。平均每周,他们会送出五十万美元的奖金。我指的是那种真正的智力竞赛,并不包括电视讨论节目、特技节目和公益节目,那种只有患了中风或者没有腿的残疾人才能参加的节目。每周五十万美元,哪怕是在一九五五年到一九五八年如此富裕的年代,也没有任何一个犹太人赢得超过十万美元的奖金。尽管几乎每个智力竞赛节目的制作人都是犹太人,但这就是犹太人所能获得的最高奖金。想要赢大钱,只能依靠休利特这样的异族人。异族得越厉害,他所得到的奖励就越多。这一切发生在犹太人制作的节目中,这才是让我依然疯狂的原因。‘我会刻苦钻研,做好准备,相信机会终会到来。’你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吗?亚伯拉罕·林肯。真正的林肯。在我进隔离室之前,在第一个晚上上全国电视时引用的就是他的这句话。当时我几乎毫无所知,就因为我的父亲不是缅因州的州长,我也没有上过达特茅斯大学,所以我的机会就不会和休利特的一样多,所以三周后我会变得生不如死。你知道,因为我没有与大自然,没有与缅因州的森林融为一体。因为当休利特安稳地坐在达特茅斯大学的教室里学着说谎时,我正在两场战争中为这个国家效劳。我在二战的战场上待了两年,然后又被召唤到朝鲜战场上!幸好,这一切都记录在我的书中。这本书到底能不能改编成歌舞剧,哦,这怎么可能呢?面对现实吧。你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个国家。一旦马蒂帮助我出书的消息走漏风声,就会有人向他施压并迫使他放弃我这个烫手山芋。电视台可能会收买我,也不能排除联邦通讯委员跟他私下接触的可能性。我甚至可以想见尼克松本人亲自参与镇压这件事。你知道,在他们看来,恐怕我并不是个正常的、安分的人。这就是他们告诉马蒂的,并试图借此吓退他。他们就是这样告诉所有人的,包括我在内,还有我那愚蠢的未婚妻的父母,以及美国众议院特别委员会。我拒绝接受仅仅称冠三周就被他们毫无理由地赶下台时,这就是他们散布的新闻。贝特曼十分担忧我的精神状况,担心得几乎要流泪了。‘阿尔文,你知道我们对你的性格进行过很多次讨论吗?你知道当发现你并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时,我们是多么吃惊吗?我们真的非常担心你,’他这样对我说,‘我们决定为你请个心理医生。我们希望你能坚持去艾森伯格医生那里看病,直到你的精神病痊愈,脱胎换骨成为真正的你。’‘没错,’沙克曼说,‘我去看艾森伯格医生,为什么阿尔文不去他那儿呢?我们公司绝对不会为了省几个臭钱而让阿尔文患上精神病。’这就是他们中伤我的方法——认定我是个疯子。然而,不久之后,他们又改变说法了。因为,首先,我不会参加任何心理治疗。其次,我要的是他们的一份书面保证,保证休利特和我先连续三周打成平局,然后我再退出。而且,过一个月,在征询过大众意见后再举行一场比赛,而休利特在这场比赛的最后一秒以些微的差距打败我。但比赛的内容不能关于美国史。我绝不会再让一个异族人在这上面打败犹太人,特别是当全国人民都在收看时。就像我说的,让他在别的科目上打败我,比如植物学,那些他们擅长而且对任何人没有特殊意义的科目。但是,我绝不同意让犹太人在电视的黄金时段上因为不了解美国史而被淘汰。就像我说的,我会把一切写进书中,或是将事情真相披露给媒体,包括那件他们欺骗还梳着辫子的小女孩的事,先是给她答案,然后又故意将她淘汰。现在,你一定已经了解贝特曼是多么关心我的精神状态了。‘你想破坏我的前途吗,阿尔文?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沙克曼和贝特曼,在我们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之后?我们帮你洗牙不记得了?买的漂亮西服?还给你找了皮肤护理的医生不是吗?这就是你打算回报我们的吗,不断和街上的人攀谈然后告诉他们休利特是个骗子?阿尔文,这些都是威胁,都是恐吓。阿尔文,我们并不是铁石心肠的恶人——我们在电视圈里混啊!我们不可能随便问几个问题就做成一档节目。我们希望‘聪明下注’是那种美国人民每周都会坐在电视机前翘首期盼的节目。但是,如果你只是随随便便地提问,那么会接连几次都没人知道答案,最终所有参赛者都会失败。可是失败并不能为人们带来快乐。你必须设计点故事情节,就像是《哈姆雷特》或任何其他一流的作品。对观众来说,阿尔文,你可能只是个参赛选手。但对我们来说,你意味的远不止如此。你是个表演家,是个艺术家。你是为美国创造艺术的大师,就像莎士比亚在他那个年代为英国所做的一样。但是,这一切需要伏笔,需要跌宕起伏,需要悬念,最后才是结局。这个结局应该是你输给休利特,而我们则在节目中拥有个新面孔。难道哈姆雷特会在戏末从舞台上爬起来说我不想死吗?不,他的表演已经结束,他得躺在那儿。其实,这就是艺术与劣货的区别。粗制滥造的东西可以随心所欲,它关心的只有钱,而艺术是克制的,是可控的,是永远被操纵的。这就是它夺人心魄的原因。’说到这里,沙克曼就插话进来,如果我保持缄默并坚持承诺,作为回报,他们将把我打造成一个体育评论员。我照做了,但他们真的这样做了吗?而之前他们还说我并不是个值得信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