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是阿尔文·佩普勒』(第3/7页)

“噢,”祖克曼说,再一次忍俊不禁,但是不太明白这种热情到底从何而来,“我认为我一个人做不到让孩子们去参观。尤其是帝国都已经关门了。”帝国指的是华盛顿大街上的滑稽影院,现在早已倒闭了。在那里,多少新泽西的男孩们在昏暗的灯光下,第一次看到遮羞布。祖克曼是其中一个,吉尔伯特·卡诺夫斯基是另外一个。

那个伙计举起他的胳膊——还有他的帽子,像一个无可奈何的投降者。“呃,你在生活中也很有幽默感嘛。我可没有那样机敏。但是你会发现,未来如果人们想要回忆过去的日子,他们找的一定会是你。在《卡诺夫斯基》中你已经记录了作为一个犹太人生活在那里的日子。”

“呃,再次谢谢你。真的非常感谢你的赞美之语。”

服务员把他的三明治端了上来。对话应该结束了。说实在的,是在愉快的气氛中结束的。在那热情洋溢的背后,是某位尽情享受了一本书的人。好吧。“谢谢,”祖克曼第四次说道,郑重其事地举起了他的半片三明治。

“我去的是南区,四三届的。”

南区高地,老工业城的没落中心,祖克曼在那里的时候就已经有一半的黑人居住了,而整个纽瓦克依然还是白人的天下。他上学的地方在新兴纽瓦克城的城郊,在二三十年代就居住着犹太人,他们为了子女的教育和职业发展搬离中心区破落的移民飞地,终于来到奥兰治郊区,而现在,祖克曼的弟弟,亨利,在那里有一幢大房子。

“你是维夸亥克四九届的。”

“你瞧,”祖克曼略带歉意地说,“我要吃饭赶紧离开了。对不起。”

“请原谅我。我只是想说——我已经说过了,对吗?”他为自己的坚持歉意地一笑。“谢谢,再次谢谢。谢谢您的一切。见到您很荣幸,很激动。上帝知道,我不是想要来烦您。”

祖克曼看着他走到服务台结账。他一袭黑装,身材健壮,情绪低抑,应该比他看起来要年轻,但是沉重的外八字步让他显得更加笨拙、更加可怜。

“不好意思。很抱歉。”

帽子还是捏在手里。祖克曼确信自己看到他戴着帽子出门了。

“怎么了?”

“说出来也许会让您见笑。我本人正在努力写作。您当然不必担心我会和您竞争。当你试着动笔的时候,就会真的钦佩您那样的卓越成就。这需要非凡的耐心。日复一日地面对那一张白纸。”

祖克曼在想他是不是应该很有风度地请他坐下聊聊天,哪怕一会儿也行。他甚至开始觉得有一种感情上的联系,回想起他站在桌旁宣布他也是纽瓦克人。但是当他往后一站,说他也是作家之后,祖克曼就没有那么感情用事了。

“我在想您是不是可以给我推荐一位编辑,或者经纪人什么的,可以帮助我这样的人。”

“不行。”

“那好吧。没问题。只是随便问问而已。我已经有了一位制片人,他想以我的生活为素材创作一部音乐剧。我倒是想先向公众推出一本严肃的书。先把事实讲清楚。”

一阵沉默。

“这个在您听来一定很可笑,我知道,即使您出于礼貌说没有。但这是真的。这跟我是不是个有分量的人毫无关系。我不是名人,也没有分量。您看一眼就知道。是发生在我身上的故事会做成音乐片。”

沉默。

“我是阿尔文·佩普勒。”

呃,反正他不是胡迪尼(10)。刚刚有那么一会儿似乎还有这个可能。

阿尔文·佩普勒等待着听祖克曼会对此做出什么反应。但祖克曼什么都没说,于是他急忙打圆场,也给自己台阶下。“当然对您这样的人来说,我的名字算不了什么。相比起浪费时间看电视,您有更多的事情要做。但我想,既然我们是老乡,那么您的家人也许向您提起过我。我之前没提起这件事,觉得那不太合宜,不过您父亲的表妹爱西·斯利弗和我母亲的妹妹洛蒂当初凑巧去了中心医院。她们年龄相差一年。我不知道您是否有印象,但他们在报纸上称我为‘平民英雄佩普勒’。我是‘犹太海军陆战队员阿尔文’。”

“这么说来,”祖克曼说,为自己终于有话可说松了一口气,“你参加了电视问答节目,是吗?”

哦,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棕褐色眼睛流露出悲怮和愤怒,充盈着的并不是眼泪,而是真相。“祖克曼先生,连续三周我都是最大赢家。比‘二十一点’还要大,比‘问问六万四美元’的金额还要大。我是‘聪明下注’的赢家。”

祖克曼根本记不得五十年代末期看过任何一个他提到的电视节目,也不知道这些节目之间的区别。他和第一任妻子贝齐甚至没有一台电视机。尽管如此,他觉得自己还记得他家族中有某一位——很有可能是爱西——曾经提到过纽瓦克的佩普勒一家和他们那奇怪的儿子,前海军陆战队员和电视竞赛节目参赛选手。

“他们删掉了阿尔文·佩普勒,给伟大的休利特·林肯开道让位。这就是我这本书的主题。这是对美国公众的肆意欺骗。这是操纵千百万无辜人民的信任。我还要讲述我说出真相之后如何落到现在这步田地。他们成就了我,然后又毁灭了我。而且,告诉你,祖克曼先生,这还没有完呢。其他当事人还在继续着,在全美国上蹿下跳,左右开弓,没有人他妈的关心过这些人究竟是怎样地偷鸡摸狗、招摇撞骗。但是,由于我不肯替这些可怜的骗子说谎,所以我当了十年的嫌疑犯。连麦卡锡的受害者都比我日子好过。我们整个国家的人民都奋起反对那个混蛋,为无辜者平反,诸如此类的,因而,至少部分正义得到了伸张。但是,直到今天,在整个美国广播业界,阿尔文·佩普勒依然是个肮脏的名字。”

这让祖克曼更清晰地想起了那些智力竞答节目所造成的轰动,虽然对佩普勒这个名字并没有很深的印象,但是他想起了休利特·林肯,这位曾经是年轻、达观、可靠的报社记者同时又是缅因州共和党州长的儿子。当林肯还是个比赛选手时,他是美国电视节目中的知名人士,深得中小学生以及他们的老师、父母、祖父母的欣赏。直到丑闻败露,学童们始才明白,休利特·林肯在选手隔离室里脱口而出的答案,节目制作人几天前就已偷偷告诉了他。此事成了报纸头条,做了详尽报道,而且据祖克曼回忆,更好笑的是,最后的高潮居然是个国会调查。

佩普勒又说道:“我根本没想过要拿我们两个来做比较。像你这样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艺术家和一个天生就有惊人记忆力的人完全是两码事。但是,我在上‘聪明下注’节目时,无论是否受之有愧,我都得到了全国人民的尊重。如果一定要我说,我认为一位身经两场战争的海军陆战队老队员连续三个星期在全国电视黄金时间段展现犹太人的风采,对他们难道有什么坏处吗?你也许会蔑视智力竞答节目,即使是那些不做假的节目。你有权利这样——比任何人都有权利。但是,当初一般人并不这么想。这就是为什么在我夺冠的那三周里,我毫不顾忌我的宗教,而将其说了出来。我希望国人知道,一位海军陆战犹太队员在战场上可以像任何人一样顽强。我从未说过我是个战斗英雄。离英雄远着呢。在散兵坑中,我像身旁的士兵一样瑟瑟发抖,可是,即使是在枪林弹雨下,我也绝不逃跑。当然,有很多犹太人参战,他们都比我勇敢。但是,只有我可以将此信息传递给广大美国人民。而且,如果我只能通过智力竞答节目来做这件事的话——呃,那也是因为我得到了这样的机会。当然,后来,《综艺》杂志开始对本人恶言恶语,骂我是‘问题鬼’等等,这标志着结束的开始。问题鬼,就是一锤定音。而我是唯一没找他们事先要答案的人啊!我所希望的就是他们能给我一个科目,让我来钻研并记忆,然后光明正大地去拼搏。对那些人,以及他们对我的所作所为,罄竹难书啊。这也就是为什么偶遇你这位纽瓦克伟大的作家时,让我感觉这就是我生命中的奇迹。因为,如果我写的这本书可以出版,老实说,我认为人们一定会读它,而且一定会相信的。那样的话,我的名誉就可挽回了。我所做的这点滴好事也就不会被永远泯灭。在成千上万对我失望的人民中,尤其是犹太人,不管哪位无辜者被我伤害了或污蔑了,唉,终有一天他们会知晓事情的真相。他们一定会原谅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