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罗斯夫人和基德夫人(第3/6页)

杰克伸出右手,抓住克罗斯夫人的轮椅,低头哭起来。他想抬起左手擦一下脸,可是手刚抬起几英寸就又落到了腿上。

克罗斯夫人柔声说道:“哎呀。”她想起来孩子哭的时候应该怎么做,怎么才能逗孩子高兴,便说:“如果你老是哭,我怎么知道你在说什么呢?别着急。我认识一些人,中风后又能说话了,真的。别哭了,哭一点用都没有。慢慢来,呜——呜——呜。”她俯下身去对杰克说:“呜——呜——呜,你再哭,我和基德夫人也要跟着你哭了。”

从此以后,克罗斯夫人就接管了杰克。她让他坐好,看她们打牌,不要再哭,要发出一些声音来代替说话(“啊——啊”),而不是拼命要说话(“啊——啊——啊”)。克罗斯夫人感到心里有种东西被唤醒了,那是她曾经有过的管理、看护的能力;还有她的计谋,那些计谋只要运用得当,被施计谋的那一方永远都不会发现。

不过基德夫人却发现了。

“这根本不是在打牌。”她说。

很快,克罗斯夫人就发现,杰克看别人打牌的兴趣维持不了多久,而且也没有办法让他参与进来;杰克需要的是跟别人交谈,可是他一说话就流泪。

“你哭吧,我无所谓,”克罗斯夫人对他说,“我见过很多人哭。但是很多人都不喜欢别人哭,他们只会觉得你是个爱哭鬼。”

她开始问杰克一些问题,让他用“是”或“不”来回答。这让杰克很高兴,也让克罗斯夫人检验了一下自己得到的信息是否正确。

是,他以前在一家报社上班。不,他没有结婚。不,报社不在萨德伯里。克罗斯夫人把自己能想到的城市问了个遍,但总得不到肯定的回答。杰克情绪激动起来,极力想要说话,这次发出的几个音有点像一个词了,但克罗斯夫人还是听不懂。

她怪自己知道的地方不够多。忽然,她灵机一动,叫杰克待在原地别动,说自己很快就回来,然后摇着轮椅穿过走廊,朝图书馆走去。她要找一本带地图的书。令人气愤的是,图书馆里竟然没有这样的书,只有爱情小说和宗教方面的书。不过她没有放弃,又穿过走廊去了基德夫人的房间。自从她们的牌局散了(她们仍然会打牌,但不是天天打),基德夫人经常整个下午待在房间里不出门。这会儿她头疼病又犯了,正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穿着一件漂亮的、有绣花的紫色高领睡袍。

“你这儿有没有地理书之类的?”克罗斯夫人问,“有地图的那种。”她说是给杰克看的。

“你说的是地图册,”基德夫人说,“可能有,我不记得了。你在最下边那排找找,我不记得那一排有什么书了。”

克罗斯夫人把轮椅停在书架旁,开始把那些重重的书一本本拿起来,放在腿上,凑上去看书名。她过来的时候太着急了,现在有些喘不过气。

“你这是要把自己累垮啊,”基德夫人说,“你这样做只是自寻烦恼,杰克也不会开心,何必呢?”

“我没什么烦恼的,只是看不下去。”

“你指的是什么?”

“这么聪明的一个人,他来这儿干什么?应该让他去另一个地方,教他东西,让他重新开口说话。那种地方叫什么来着?你知道的。为什么把他扔在这儿?我想帮他,但是不知道怎么帮。好吧,至少得试试。如果我哪个儿子像他这样,被扔到一群陌生人中间,我希望有个女人能像我对杰克这样对他。”

“康复中心,”基德夫人说,“他们之所以把他放在这儿,很可能就是因为他的中风太严重,他们已经无能为力了。”

“你这儿什么书都有,就是没有带地图的书,”克罗斯夫人说,不想接基德夫人的话,“他会以为我不回去了。”她摇着轮椅离开了基德夫人的房间,没说谢谢,也没说再见。她怕杰克以为自己不回去了,想要摆脱他。果然,当她回到活动室的时候,杰克已经离开了。克罗斯夫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她不知道杰克的房间在哪儿,想到可以去办公室问问,但发现已经四点五分了,办公室应该关门了。那些姑娘真是懒,四点一到,准时穿大衣回家,才不关心这里的事呢。克罗斯夫人摇着轮椅,沿着走廊慢慢往前走,心里想着该怎么办,忽然在一条尽头封闭的侧廊里看到了杰克。

“可找到你了,总算松了一口气!我不知道去哪儿找你。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回来了?告诉你我干吗去了,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的。我去找带地图的书了,这样你就可以把以前生活的地方指给我看了。那些书叫什么来着,对了,叫地图册!”

杰克坐在那儿看着粉红色的墙,仿佛那是一扇窗户。靠墙有一个放装饰品的架子,架子上摆着一只花瓶,花瓶里插着塑料水仙花,还摆着一些小雕像,有小矮人和狗。墙上挂着三幅数字涂色的画,是在手工室做的那种。

“我的朋友基德夫人那里的书比图书馆都多。有专门讲虫子的,还有专门讲月亮的,是宇航员飞到月球近距离观察后写的,可是地图这么简单的东西却没有。”

杰克用手指着墙上的一幅画。

“你指的是哪一幅?”克罗斯夫人问,“有教堂和十字架的那幅吗?不是?上边那幅?画着松树的?是吗?那幅怎么了?有松树和红鹿?”杰克笑着挥挥手。克罗斯夫人希望这次他不要过于激动或失望。“那幅画怎么了?我们这样猜,像一档电视节目。树?绿色?松树?是不是鹿?三只鹿?不是?是,三只红鹿?”杰克上下摆动着手臂,克罗斯夫人说:“我真的不知道了。三只……红……鹿,等一下,那是个地名,我在新闻里听到过。红鹿,红鹿!那是个地名!是你生活的地方!你在报社工作的地方!雷德迪尔市[20] !”

两个人都激动不已。杰克挥动手臂以示庆贺,仿佛在指挥管弦乐队的演出;克罗斯夫人则向前探着身子,双手拍着膝盖哈哈大笑起来。

“噢,如果所有信息都在画里面,那我们可有的玩了!我们会玩得很开心,不是吗?”

克罗斯夫人约了医生来。

“我听说有人中风很严重,后来又能说话了,有这样的事吗?”

“有,但是要看情况。您很关心这个人吗?”

“那一定感觉很糟糕,难怪他会哭。”

“您有几个孩子?”

“六个。”

“要我说,您这辈子操的心已经够多了。”

看得出来,医生不想告诉她什么,要么就是不太记得杰克的情况了,要么就是假装不记得了。

“我就是来照顾大家的,”这个医生说,“这是我在这里的职责,也是护士们在这里的职责,所以您可以把担心的事都交给我们。我们领这份钱就是干这个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