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状红皮藻(第5/7页)

她在想,那些男人会是什么样的情人。劳伦斯是不错的选择,他和自己年龄最为接近,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也可以预见,可能他还很习惯这种谨慎的偶遇呢。他表示亲近的方式会有些粗俗,但她不一定反感。他会很高兴,很快活,很谨慎,也许还有点暗喜,会认认真真地向她献殷勤,也不忘借机插一句警告:开个玩笑,或友好地骂她一句,来提醒她他们之间的关系。

尤金绝不会认为有这个必要。不过对于情人,他会比劳伦斯忘得还要快。(快得多,因为劳伦斯虽然不会拒绝这样的好事,事后却会担心有不好的后果,所以必须筑起一道严格的防线。)尤金会和劳伦斯一样老练。多年来,姑娘们和妇女们一定和莉迪娅一样,在回应尤金那种请求,那种率真的坦白。她认为尤金会很慷慨,他应该是一个懂得感恩、忘我的情人,对自己的女人非常好,所以他离开的时候女人们绝不会找他的麻烦,不会逼着他结婚或追着他哭哭啼啼的。她们对那些说话有保留、前后不一致、开空头支票、骗人和嘲弄别人的男人才会那样。那些男人会让女人们怀孕,女人们会疯狂地给他们写信,说如何如何爱他们,也会对他们施以报复。尤金不会有这些麻烦,他是个天真快乐的爱情奇才,直到什么时候觉得该结婚了,他会娶一个相貌普通、母亲一般的姑娘,也许比他大一点,精明一点。他会是个忠诚的丈夫,对妻子很好,妻子会照顾好家;他们会拥有一个信仰天主教的大家庭。

那么文森特呢?他不像另外两个那么容易想象:没有劳伦斯和尤金的吵闹和动作,裸露的肩膀和温暖的、令人愉快的皮肤,没有他们的体力、努力和无助。莉迪娅不好意思这样想文森特,可是她现在唯一真正感兴趣的却是他。她想让他的谦恭、沉默、幽默和无能来增加他的运气。她喜欢的恰恰是他和劳伦斯不一样的地方,正是这些东西决定了他一生都要为劳伦斯——或像劳伦斯那样的人工作,而不是相反。她也喜欢他不同于尤金的地方:嘲讽的态度、耐心,以及持重的性格。仿佛她小时候在农场生活时就认识他了,他们生活的农场差不多,这样的人在她的家族里一定已经生活了几百年。她了解他的生活,能看到一扇扇门向她敞开,通向她所知道的和已经遗忘的;能看到房间和风景展现在眼前;能看到那里:雨夜,乡间的小溪和墓地,篱角的美国稠梨和金翅雀。她甚至怀疑这些真的发生过。多年来沉迷于欲望和贪念,你是否曾经梦回温柔的幻想之乡?或许这只说明她真正需要和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多年前是否应该爱上一个像文森特这样的人并且嫁给他?是否应该聚焦于这样的生活能够满足的那部分自我,而忘掉其余的自我?

也就是说,是否应该留在爱情被安排好了的地方,而不要去别处?在别处,你得创造爱,不止一次地创造,并且永远不知道这些努力是否真的能换来爱。

邓肯会说起他的历任女友:能干的露丝,冒失的朱迪,快乐的戴安,优雅的多拉瑞斯,妻子般的麦克西恩,金发、大胸的美女罗莉安,会说多种语言的玛丽安,神经质的卡罗琳,感情奔放、有些像吉卜赛人的罗萨丽,聪明、忧郁的露易丝,安静的社交名人简。现在他会怎么说莉迪娅?诗人莉迪娅?闷闷不乐、脏乱不堪、不能令人满意的莉迪娅?不能令人满意的诗人莉迪娅?

一个周日,邓肯和莉迪娅开车行驶在彼得伯勒附近的山里,邓肯说起了罗莉安的美貌。也许是怡人的乡间风光让他想起了这位前任。他说那几乎可以说是一个笑话,简直就是荒谬。在一个小镇上,邓肯停下来加油,莉迪娅走到马路对面一家周日营业的折扣店,从货架上买了几管化妆品。在加油站那又冷又脏的厕所里,她把一些浅黄褐色的液体拍在脸上,一些绿色的膏状物擦在眼皮上,想让自己的形象来个彻底的改变。

“你的脸怎么了?”莉迪娅回到车上时,邓肯问道。

“化妆了。我化了点妆,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点儿。”

“能看到你脖子上的分界线,太明显了。”

这样的时候,莉迪娅会感到窒息。是挫败感,她后来对医生说,是自己想要的效果和能达到的效果之间的差距。她相信邓肯的爱——对她的爱——存在于他身体里的某个地方。只要极力取悦他,在一次次痛苦之后(这抹杀了她之前所有的努力),或假装对他毫不在乎,她就能把那份爱挖出来或吸引出来。

是什么让她有了这样的想法?是他。至少他说过这样的话:如果她能尊重他的隐私,对他不要有任何要求,并且努力改变她的外表和行为中那些他不喜欢的东西,他就会爱她,他们就可以高高兴兴地在一起。他把这些逐条列出来,其中有些内容非常私密,她听后羞愧地大叫,捂上耳朵,求他收回这些话或不要再说了。

“就是不能和你讨论问题。”邓肯说。他说最讨厌别人歇斯底里的发作和情绪外露了,但莉迪娅觉得不是这样。当她受不了那平静、详细的罗列而最终崩溃的时候,他好像感到一阵深深的满足和解脱。

“有可能是这样吗?”莉迪娅对医生说,“是不是他既想亲近女人,内心又充满恐惧,所以必须毁掉她?这么说是不是过于简单了?”她急切地问道。

“那你呢?”医生说,“你想要的是什么?”

“想让他爱我?”

“不是你爱他?”

她想起邓肯的公寓:没有窗帘,比周围的建筑都高,屋里的东西没有好好摆放,彼此之间好像没有什么关系。各种特殊的需要倒是都照顾到了:一尊雕塑放在文件柜后面的一个角落里,因为邓肯喜欢躺在地板上看它在阴影里的样子;一堆堆书就放在床边;为了躺在床上就能吹到风,床斜着放在房间里。

所有的杂乱其实都是秩序,是精心设计的结果,不容干涉。门厅尽头有块漂亮的小地毯,邓肯经常坐在那儿听音乐。还有一把又大又难看的扶手椅,附加部分可以放头和四肢,真称得上是设计的杰作。莉迪娅说那客人呢,客人来了往哪儿坐。邓肯说没有客人,这是他自己的空间。邓肯说话风趣,英俊潇洒,作为客人很受欢迎,但是他从不请别人来自己家做客。这对他来说合情合理,因为社交生活是别人的需要和发明。

莉迪娅会带鲜花过来,但除了插在床边地上的一只坛子里,就没处可放了。她从多伦多回来,也会带各种礼物:唱片、书,或奶酪。她弄清了如何在房间里穿行,找到了自己可以坐的地方。对老朋友,或者说任何朋友,她都不让他们打电话来或者来看她,因为有太多东西说不清楚。有时候他们会和邓肯的朋友见面,和那些人在一起她会紧张,觉得他们会把她归为某一类人加以揣测。她不喜欢看邓肯把那些趣闻轶事、滑稽模仿和讨好人的俏皮话——用来逗她开心的把戏——讲给或表演给别人。邓肯无法忍受沉闷无聊的气氛,莉迪娅觉得他瞧不起不会说俏皮话的人,和他说话的时候你得跟上他的节奏,得充满活力。她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高度紧张的芭蕾舞者,浑身颤抖,唯恐下一轮会叫他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