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23(第2/3页)

安琪拉吻了她代替回答。

史蒂芬用强壮却不快乐的双臂环抱住她,同时突然伸手关掉桌上的小灯,厅里便只剩火光照明。由于只剩火光,她们再也看不清彼此的脸。史蒂芬像个心满到要爆裂开来的情人,像个因为热情汹涌澎湃而不得不屈服、不得不将疑虑扫除的情人一般说着情话。在那火光照耀、晦暗模糊的小厅中,她说着情话——自从上帝兴起神圣而甜蜜的疯狂念头,赋予天地万物爱的意念以来,恋人们都会说的情话。

但安琪拉猛然将她推开。“不要,不要……我受不了……太过头了,史蒂芬。我觉得痛……我没法承受这个……为了你。一切都错了,我不值得,总之都错了。史蒂芬,这让我……难道你不懂吗?太过头了……”她无法也不敢解释,“你要是男人的话……”她蓦地打住,忍不住哭泣起来。

这次的哭泣似乎不同以往,史蒂芬不禁全身颤抖。那哭声中有种恐惧与孤寂的意味,像个惊恐的孩子在啜泣。史蒂芬心生怜悯,觉得需要给予安慰,以至于忘了自己的悲戚。她从未如此强烈地感觉到需要保护这个女人,需要安慰她。

她顿时变得镇静而温和地说:“告诉我,告诉我哪里错了,心爱的。别怕惹我生气……我们彼此相爱,这才是最重要的。告诉我哪里错了,让我帮你,只是别这样哭……我受不了。”

但安琪拉用双手掩住脸。“不,不,没什么,我只是累了。最近这几个月绷得太紧了。我只是个软弱的人,史蒂芬……有时候我觉得我们何止是疯了。我肯定是疯了才会任由你这么爱我……总有一天你会瞧不起我还会恨我。都是我的错,但我实在太寂寞了,才会让你进入我的生活,而现在……唉,我没法解释,你不会了解的,你怎能了解呢?史蒂芬……”

可怜的人性是如此奇怪而复杂,以至于安琪拉确实相信自己的感觉。在顿生恐惧与悔恨的那一刻,想起了在苏格兰于心有愧的那几个星期,她相信自己对这个爱她的人,对这个以炙热的爱为另一人铺路的人,是感到同情与懊悔的。以她的软弱,她不能离开这个女孩,现在还不能。她有一种异常坚强的特质,似乎结合了男人的阳刚,与女人较柔和、较细腻的力量。想到罗杰那头年轻野兽,他那鲁莽、近乎粗暴的感官魅力,她便满心后悔羞愧,恨自己做了那样的事,也知道在激情的冲动下,以后还会这样做。

自觉卑微的她摸索着女孩温柔体贴的手,然后试着轻描淡写地说:“史蒂芬,你永远都会原谅我这个可耻的罪人吧?”

史蒂芬没听懂她话中的含义,说道:“如果我们的爱是一种罪,那么天堂里一定充满了像我们这种温柔而无私的罪孽。”

她们依偎着坐在一起,疲惫得就要死去,安琪拉低声说:“再用你的手环抱我,不过要轻一点,因为我太累了。你是个体贴的情人,史蒂芬,有时候我觉得你几乎太体贴了。”

史蒂芬回答:“我不是因为体贴才不愿意强迫你,我只是无法想象那种爱。”

安琪拉·寇斯比没有言语。

但现在的她好渴望利用女人的灵魂所最珍惜的告白,来获得微妙的慰藉。感觉自己做错事后也让她更加自怜(自怜到完全虚脱无力,几乎病倒的地步),由于没有勇气坦承当下的情况,只好让思绪回到过去。史蒂芬向来都避免问她问题,因此她们从未讨论过那段过往,但现在安琪拉觉得非常需要谈一谈。她并未分析自己的感觉,只是知道自己极度渴望变得谦卑、乞求同情,从这个古怪、强壮、敏感而且爱她的人身上,榨取一些最终获得原谅的希望。当她躺在史蒂芬怀里的那一刻,这女孩登时有了莫大的重要性。说也奇怪,背叛的事实似乎反而强化了她抓住这女孩的意志。这时安琪拉动了一下,史蒂芬轻声说道:“躺好别动……我还以为你睡熟了。”

安琪拉回答道:“没有,我睡不着,亲爱的,我在想事情。有些事我应该告诉你。你从来没问过我的过去,史蒂芬,为什么不问呢?”

“因为,”史蒂芬说,“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跟我说。”

于是安琪拉从头说起。她描述了维吉尼亚州一栋殖民时期风格的房屋。那是一栋气派的灰色屋子,门口有廊柱,还有庭园俯瞰深处的流水,那道流水有个很美的名字,叫波多马克河。屋子侧边上长着木兰花,庭园里还有许多老树成荫。夏天时,萤火虫会在那些树上点灯,活动式的灯火在枝叶间迅速移动。炎炎夏日的黑夜电光飞闪,炎炎夏日的空气充满香甜。她描述在她十二岁时去世的母亲,一个可悲又无能的人,属于那种再细碎的琐事都有许多奴隶料理的女人。“她几乎连鞋袜都不会自己穿。”安琪拉微笑着描述那样的母亲。

她描述父亲乔治·班杰明·麦斯威尔,一个迷人却挥金如土到无可救药的人。她说:“史蒂芬,他活在过去的辉煌时刻,因为他是麦斯威尔的子孙,维吉尼亚的麦斯威尔家族,他不肯承认南北战争已经剥夺了我们所有人花钱的权利。天晓得,其实剩的钱少得可怜,那场战争几乎毁了历史悠久的南方绅士!我祖母还记得很清楚那个年代的事;她曾经从床单上刮下棉絮供我方的伤兵使用。如果祖母没有死,我的人生可能会不同,只可惜母亲死后几个月她也走了。”

她描述最后的剧变,住家连同所有家具都一起变卖了,她跟着父亲出发前往纽约(她只有十七岁,而父亲破产了,身上又有病),去重新赚取他挥霍光的家产。由于现在叙述的是真实生活的写照,不带一丝想象,字字句句栩栩如生,她的声音也变得苦涩无比。

“地狱,真是地狱!钱一下子就花光了。有些日子我都吃不饱。史蒂芬啊,那肮脏、那难以言喻的污秽——炎热、寒冷、饥饿和污秽。天哪,我有多痛恨那个丑恶的大城市!它是个怪物,会把人整个压碎、吞噬,即使现在再回到纽约,我还是会感到莫名的恐惧。史蒂芬,那个该死的城市让我的神经都绷断了。有一天父亲死了,平静地逃脱了这一切,完全就像他的作风!他也差不多受够了,所以两腿一伸就死了,但我还年轻,不能这么做,何况我也不想死。我压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却知道我应该还算漂亮,而好看的女孩有机会上舞台,于是我开始找工作。我的天哪!我怎么可能忘得了!”

接着她描述那些长长的、棱棱角角的街道,一里接着一里的街道,一里接着一里全然陌生且不友善的脸,像面具一样的脸。还有可能雇用她的人的亲昵脸孔,凝视着她时显得过于亲昵的脸孔,瞬间卸下面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