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飞机上。

安娜第一次看到德黑兰:一座四面蔓延的大都市,规模顶得上纽约的五个区。街道布局没有明显的章法,路边林立着高矮不一的建筑;城市三面环山——岩石密布的厄尔布尔士山脉1延伸到远方。厄尔布尔士之于德黑兰犹如密歇根湖之于芝加哥。

眼前是大片大片的棕褐色——山脉、土地、甚至雾霾。不过,随着飞机下降,景物变得清晰起来,棕褐色随之变亮,依次成了浅褐色、奶油色,甚至白色。这与芝加哥一成不变的灰暗色调明显不同。

他俩走下飞机,一股热浪迎面扑来,散发着燥热和危险的气息。豆大的汗珠滴落在安娜脖子上,幸好眼前的梅赫拉巴德机场2大厅里有空调。他俩走向航站楼里的海关,安娜注意到大厅圆形的拱门和明亮的马赛克图案,现在刚到下午,机场里人流如织,其中有许多西方人,她的出现并不引人注目。

过海关很顺利——边检人员甚至都没打开他们的行李。来到外面,努里叫了辆出租车,他已经与刚从法兰克福3回来的父母通了电话,让他们不要来机场接;不然的话,家里所有人都会跑到这儿来,那样他们的行李就没处放了。安娜庆幸能有这片刻的喘息,让她有时间来适应适应。

出租车司机说了一连串波斯语,努里回答了他,然后说:“请说英语,我妻子……”他咧嘴冲安娜笑了,“……不懂波斯语。”

安娜差点儿笑了出来。努里想让她感到自己在这儿很受欢迎。

司机耸耸肩,说:“我不太会说英语。”然后便没再说什么。

很快,他们前方若隐若现地出现一座有许多拱门的高塔。塔身线条优美,拱门下方是一片典雅的蓝色和金色相间的方块图案。塔前有一座哗哗作响的喷泉。“这是沙阿纪念塔4,”努里介绍道,“又叫‘沙阿纪念碑’,俗称德黑兰之门。这是沙阿为了庆祝波斯帝国建立2500年而兴建的。”

司机放慢速度,又开始用波斯语大声说话。

努里翻译道:“他说,这是用8000块白色大理石建成的。”

安娜伸长脖子,想看得更清楚些。塔身雄伟庄严,有如波斯版的凯旋门。

几分钟后,街上的车辆和行人越来越多。安娜估计这儿是商业区,车子经过一栋栋10到12层高的建筑、一家百货商店,几家酒店;看上去,和其他大城市没什么两样。

接着是一条宽阔的林荫大道,路旁排列着棱角分明的西式建筑,其中穿插着一些线条优雅、有圆顶、平台以及复杂烤漆立面的大楼,墙面多是重叠的彩色图案。除了白色,安娜还看到了明亮的蓝色、绿色,甚至淡紫色。这些颜色使建筑物看起来更为柔和。车子穿梭在这些建筑之中,每隔一会儿,安娜就能瞥到一眼厄尔布尔士山脉。

他们绕了几个圈,圈子中间恰好是一座喷泉。“我们正开往德黑兰北部,”努里说,“北部环境好得多。你不会想去南边的。”

“为什么?”

“那里是……嗯……”

“贫民区?”

努里点点头。

司机又说了一连串波斯语,他打着手势,从后视镜中看向努里。努里听后,用严厉的口吻回复了他。司机立刻沉默了。

安娜把手搭在努里的胳膊上:“怎么了?”

“他问我们在美国有没有听说反抗沙阿的骚乱,还问我对此做何感想。”

“但你不想说?”

“不能。”他拍拍安娜的手。“他说不定是萨瓦克,或是个报信的;就指望我会说些什么,就好去举报我,要么敲诈我一笔。”

安娜看看努里,又看看司机。我该关心这事吗?自己脑子里已经装了太多事情,暂时没有心思去管这些言论自由的问题。

幸好努里换了个话题:“我们正位于巴列维大街5上,这是世界上最长的街道之一,贯穿了整个德黑兰。”

安娜盯着外面的街道:这些都可以等会儿再说。

“安娜,我的家乡怎么样?”

安娜望向两侧窗外:“很棒。”

努里紧扣住安娜的手:“我太高兴了,安娜!我们的好日子即将开始啦!”

“已经开始了,”安娜笑着说。“你就是我的一切!”

几分钟后,他们从巴列维大街拐进了一个居民区。这里的街道较窄,也更安静。大多数房子外面都有围墙,有时能看到围墙里面亭亭如盖的大树伸出墙端。这儿就是德黑兰的富人区吧,安娜想。出租车开过几条街以后,停在一堵长达整个街区的石墙面前。这条街处在一个缓坡上,他们正在最高点。

努里对司机说了些话,司机便长按了一下喇叭。过了一会儿,大门打开了,一个矮小圆润的女人和一个看上去比安娜小几岁的女孩欢呼雀跃地跑了出来。她们身后跟着一男一女,应该是家里的帮佣。没等安娜弄清他们是谁,她就被人揽入怀中,不停地亲吻着。

墙里是一座大房子,看上去刚刚整修过。安娜向前走去,穿越一个很大的庭院,庭院里果树成荫,鲜花盛开,中间有个小游泳池。安娜经过泳池时悄悄放慢了脚步,心想要是谁有这么一片私人园地,把脚浸在凉爽的水中,读着诗,或是冥想大自然——那可真是天堂般的感觉!

房子的层高很高,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墙上是明艳的挂毯。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屋来,金银饰物反射着阳光,十分晃眼。白色的墙壁上挂满镶有华丽金色边框的抽象画。家具用丝绸模样的布料罩着。整个房子给人感觉明亮轻快,但并不怎么舒服。他们观赏着一个接一个的房间,安娜越来越震撼。她在安逸的环境中长大,从不缺少什么,但富丽堂皇到如此地步还是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努里的母亲大声命令一名佣人,那个包着头巾的女佣低声说了些什么,便拿起安娜的手提箱和帆布包。

“不用了,我来拿吧。”安娜对那女人说。

努里的母亲抬起手,摇摇头。那个女人拿起了安娜的包。努里的母亲笑了,搂过安娜,带她上了楼。努里的母亲——帕尔文·萨梅迪身材矮小圆润,但安娜能看出她曾是个美人:黑发中夹杂着几缕银丝,黑色的睫毛下是一双棕色的眼睛,大大的瞳孔中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琥珀色——努里继承了她的眼睛;穿着一条做工简洁的米色裙子,戴着黄金首饰。她的英语很蹩脚,但安娜从她的微笑和手势等肢体语言明白了她的意思。

安娜跟着她来到楼上,她带着安娜走进一间长厅,两旁是两排房门。她打开右边第二扇门,用波斯语含糊地说了些什么,然后示意安娜进去。透过屋内的落地窗,可以远眺德黑兰北部——到处都是建筑群,其中许多仍在建设中,好像要一直延伸到厄尔布尔士山中。安娜注意到,那些山在这一小时中似乎变了颜色,变得偏于粉色、不那么像棕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