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讲一位可敬的人,他的智力游戏及存在的飘忽无定性(第2/20页)

“谢苗内奇,什么人最受尊敬?”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我想最受尊敬的——是一二等文官。”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启动嘴唇微微笑了笑:

“可是你这么想不对,最受尊敬的人——是烟囱清扫工……”

仆人已经知道这双关语的后半句,但出于对主人的尊敬,他对此保持沉默。

“我倒想知道,老爷,为什么烟囱清扫工这么光荣?”

“谢苗内奇,在一二等文官面前大家都得靠边……”

“我想,是——这样的,最尊贵的阁——下……”

“一个烟囱清扫工……在他面前连一二等文官也得靠边,因为——烟囱清扫工会弄脏人。”

“原来是这么回事。”仆人毕恭毕敬地说……

“这就是说:只是职位受尊敬些……”

可马上又补充说:

“比打扫厕所的……”

“呸!……”

“烟囱清扫工都得给他让道,而不止是一二等文官……”

说着——咽下一口咖啡。可是,我们得提醒大家:要知道,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他本人就是位二等文官。

“是这样的,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安娜·彼得罗夫娜对我说过……”

“安娜·彼得罗夫娜”这个名字刚出口,头发都白了的仆人又不往下说了。

……

“穿灰色大衣吗?”

“灰大衣……”

“我想,手套也是灰色的那双?”

“不,给我麂皮手套……”

“劳您驾,最尊贵的阁下,稍等一会儿,那双手套在您那个小衣柜里:Б号架,西北方。”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只有一次过问这类生活小事:他有一次清点自己的物品,就把物品都分门别类登记成册;并给大大小小的搁物架编了号,每个架子都标上一定的字母,如A,Б,Ц;架子的四边还标明其东南西北等不同的方位。

放好眼镜,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便在自己的清册上用细小工整的字迹标记下来:眼镜一副,搁物架Б和СВ,即东北方。仆人手里有清册的副本,所以他清楚地记得贵重服装所在的方位;他有时睡不着觉就老念叨那些方位,结果都能正确无误地将它们背出来了。

……

在一幢漆得晶光锃亮的房子里,日常生活的风暴已经无声无息地过去;但是,在这里经过的日常生活风暴毕竟是致命的:这些风暴没有成为轰动的事件,不曾像电击雷鸣似的涤荡人们的心灵,但它们经过嘶哑的喉管向外界发放出有毒的液汁。大脑的某种游戏,恰似被封闭在热锅里的稠密的蒸汽,在居住者的意识中翻滚。

男爵,耙子

桌面上竖着一根冰凉的铜脚管;灯罩没有透出淡紫红色细巧图案的亮光:十九世纪已经失去了这种颜色的配方;时间过去,玻璃变暗了;灯罩上的精细图案,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黯淡了。

窗间墙上的金框间壁镜,从四面八方把整个客厅照得一片淡绿色;瞧那上面——一尊张开小翅膀的爱神小金像;瞧那里——火炬的熊熊火苗正穿过编成金冠的桂枝和玫瑰花。间壁镜和间壁镜当间,到处是螺钿小桌子闪闪泛起的晶晶亮光。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一只手抓住有棱的玻璃扶把,很快打开门;他踩着一小块一小块木板镶嵌而成的闪闪发亮的地板迈步走去。迎面四处陈设着瓷器小摆设;这些小玩意儿是他们,他和安娜·彼得罗夫娜,三十年前从威尼斯带回来的。参政员的脑海里不合时宜地闪过对雾蒙蒙的浅海滩,对划桨游船和在远处似泣如诉的咏叹调的回忆……

他的眼睛于是立刻转到钢琴上。

那边,在漆成黄色的顶部,一片片铜制的镶嵌物正散发出明亮的光辉;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于是又回想起(令人烦恼的回忆!):彼得堡的白夜,一条宽阔的河在那边窗外流过,还有月亮,正鸣响的肖邦的华彩经过句;他记得——安娜·彼得罗夫娜在弹奏肖邦(不是舒曼)……

嵌在墙上的小柜、搁架上——片片螺钿和铜制镶嵌物在一闪一闪发亮。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坐在仿古圈椅的浅蓝色丝绸坐垫的一圈圈环形图案上,伸手从中国托盘里取过一叠没有拆开的信,他脸朝信封,低下秃光了的脑袋。在出发去上班前,他在此一边等待着仆人照例不变的“马车已经备好”的通报声,一边埋头阅读早班信件。

今天,他也是这样。

信拆开了:一个信封又一个信封;一封普通的平信——邮票贴歪了,字迹潦草。

“呣呣……是这样——嗯,是这样——嗯,是这样——嗯,很——好……”

接着,这封信被仔细地收藏了起来。

“呣呣……申请……”

“请求和申请……”

这些信粗粗看了看,这——得到时候,到时候——也许自然会……

一个厚灰皮信封——头一个字母是花写的,没有邮票,是火漆胶封。

“呣呣……杜布利韦伯爵……他要干什么?……请求在机关里接待……私事……”

“呣呣……啊哈……”

第九局局长杜布利韦伯爵是参政员的反对者,他是个庄园经济的敌人。

再往下——一个小巧精致的粉红色信封。参政员的手哆嗦了一下,他熟悉这笔迹——安娜·彼得罗夫娜的。他仔细看了看那上面的西班牙邮票,可是没有拆开信封:

“呣呣……钱……”

“钱已经寄去了呀?”

“钱会寄去的!!……”

“嗯……得记下……”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从背心口袋里掏出一把修指甲的骨制小刷子,并打算用它在信封上注上“照原址退回”,他以为手里拿的是铅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