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砾(第3/4页)

妈妈非常惊恐,但并没有吵闹。

“你知道他会马上把孩子们从这儿带走的,”妈妈说,“下次别这样了。”

“下次不了,”尼尔顺从地说,“要是他给她们吃有毒的卜卜米垃圾食品呢?”

刚开始,我们根本见不到爸爸。后来,圣诞节后,我们被安排每个星期六去见他。妈妈每次都问我们过得好不好。我每次都说好,我说的是真话,因为我认为如果你去看电影或者去看休伦湖,或者在餐馆吃饭,那就说明你过得好。卡萝也说好,但她的语气表明那不关妈妈的事。后来爸爸冬天到古巴去度假(妈妈谈起这件事时带着些惊讶,也许还有赞许),回来后得了流感,久治不愈,见面中止了。本应在春天恢复见面,但一直没有。

关了电视之后,卡萝和我被打发去屋外,就像妈妈说的那样,四处跑跑,呼吸新鲜空气。我们带着狗一起。

到了外面,我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解开妈妈围在我们脖子上的围巾,拖在身后。(事实是,虽然也许我们没有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但随着她怀孕的时间变长,她的行为就不知不觉地渐渐回到以前普通妈妈的样子,至少会给我们围上不需要的围巾,或按时给我们做三顿饭。她不再像秋天时那么坚持疯狂的举动。)卡萝问我想做什么,我说不知道。她这么问只是形式,我说的却是实话。总之,我们让狗在前面带路,而布丽兹的想法是去看沙砾坑。风在水面吹起了细浪,很快我们就感到冷了,于是重新围上围巾。

我不清楚我们在水边溜达了多久,心里知道拖车房里的人看不见我们。过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我正在接受指令。

我得回到拖车房去告诉尼尔和妈妈什么事。

告诉他们狗掉进水里了。

狗掉进水里了,卡萝担心它会淹死。

布丽兹。淹死。

淹死。

但是布丽兹并不在水里。

它有可能会在水里。卡萝有可能会跳下去救她。

我相信我仍然在按照这样的思路进行争辩:可它没在水里,你也没跳下去,这可能发生但没有发生。我还记得尼尔说过狗淹不死。

卡萝指示我照她说的去做。

为什么?

也许我问了,也许我只是站在那里,不听她的话,试图想出另一个论据。

在我的意识里,我能看见她抱起布丽兹,把它扔进水里,尽管布丽兹拼命地紧紧抓住她的大衣。然后卡萝后退了几步,之后向水里跑去。奔跑,跳跃,猛地跳进水里。但我不记得她们接连落水时的扑通声。没有很轻的扑通声也没有很响的扑通声。也许那时我已经转身朝拖车房走去——我一定已经转身走去。

每当我梦到这个场景,我总是在奔跑。在梦里,我不是在朝拖车房跑,而是往反方向朝着沙砾坑跑。我能看见布丽兹在挣扎,卡萝在朝它游过去,动作有力地游过去,游过去救它。我看见她的浅棕色格子大衣和毛呢围巾,看见她带着骄傲和成功表情的脸和她的红色头发,鬈曲的发梢因为被水打湿而颜色变深了。我所需要做的就是看着她,并感到开心——毕竟,我不需要做任何事情。

我实际上的行动是爬上通往拖车房的斜坡。我来到房前,坐了下来。仿佛那里有一道门廊或一条长凳,虽然事实上什么都没有。我坐下来,等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我知道,因为这是事实。然而,我不知道我的计划是什么,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也许我在等卡萝戏剧里的下一幕。或者狗的戏剧里的下一幕。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那里坐了五分钟。时间更长?更短?天不是太冷。

我曾经因为这件事去见一位专业人士,有一段时间,她说服我相信,我一定试过打开拖车房的门,但发现门是锁着的。门锁着是因为妈妈和尼尔正在做爱,他们把门锁了,不让人打扰。如果我猛地敲门他们会生气。咨询师因为让我得出这个结论而感到很满意,我也很满意。但只有很短的一段时间。我不再认为那是真的。我不认为他们把门锁上了,因为我知道有一次他们没锁门,卡萝走了进去,他们看到她脸上的表情,笑了起来。

也许我记得尼尔说过狗淹不死,也就是说卡萝根本没有必要去救布丽兹。因此她自己无法完成那个游戏。那么多游戏,可以和卡萝一起玩。

我是否认为她会游泳?很多九岁的孩子都会游泳。实际上,那年夏天她上过一次游泳课,但是后来我们搬到拖车房,她就没再去上课了。也许她认为自己已经会游了。也许我真的认为她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

咨询师没有暗示也许我厌烦了听从卡萝的指示,但我的确想到了这一点。尽管这似乎不太对。如果我年龄再大一些,也许可能。但是那时,我仍然指望她填满我的世界。

我在那儿坐了多久?可能不太久。很可能我敲门了。过了一会儿。过了一两分钟。不管怎样,妈妈在某个时刻开了门,不知道为什么。一种不祥的预感。

接下来,我已经在屋里了。妈妈在对尼尔大喊大叫,想让他明白什么。他站起来,站在那儿对她说话,轻抚她,动作那么温和,温柔,充满慰藉。但那根本不是妈妈想要的,她挣脱开来,跑出门去。他摇摇头,低头看着自己光着的脚。他那看上去很无助的大大的脚趾。

我想他用单调而悲伤的语调对我说了什么。奇怪。

除此之外我不记得别的细节。

妈妈没有跳进水里。她也没有因为受此打击而早产。弟弟布伦特是在葬礼后一星期或十天才出生的,是个足月的婴儿。待产时她人在哪里我不知道。也许是在医院,在当时的情况下,服用了大量镇静剂。

我清楚地记得葬礼那天的情形。一个我不认识的愉快轻松的女人——她叫乔西——带我出去玩。我们荡了秋千,还参观了一个大得足以让我走进去的玩具屋,午饭她请我吃了我最喜欢的菜,但我吃得不算太多,没有感到不舒服。乔西后来成了我非常熟悉的人。她是我爸爸在古巴交的朋友,爸妈离婚后她成了我的继母,他的第二任妻子。

妈妈恢复过来了。她不得不如此。她需要照顾布伦特,大多数时候还要照顾我。当她在她打算度过余生的房子里安顿下来时,我相信我是跟爸爸和乔西住在一起。在布伦特长大到可以坐进他的高脚椅里之前,我不记得和他在一起过。

妈妈回到剧院重操旧业。刚开始她也许和以前一样,做义务引座员,但到了我上学的时候她有了一份真正的工作,可以拿工资,常年工作。她是业务经理。剧院在经历了各种起伏之后存活了下来,现在仍在经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