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2/6页)

“你吃过了吗?”

这句用“你”来称呼的话使得法布利斯高兴极了。克莱莉娅在心慌意乱中,第一次忘记了女性的矜持,流露出她的爱情。

法布利斯正要开始吃这顿致命的饭。他把她搂在怀里,连连地吻着。“这顿饭菜是下了毒的,”他想,“如果我告诉克莱莉娅,我还没有碰,那么她就会向宗教屈服,她会逃走的。相反,如果她把我看作是一个垂死的人,我就会让她答应不离开我。她希望找到一个取消她那可恨的婚姻的方法,现在我们正有一个机会:那些看守就要集合起来,打破这扇门,出了这样一件丑事,也许克里申齐侯爵会害怕,婚事也就会取消了。”

法布利斯这样考虑着,在这片刻的沉默中他觉出克莱莉娅已经在挣扎,想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去。

“我还没有感到一点痛苦,”他对她说,“不过,很快我就会痛得倒在你的脚边。帮助我死吧。”

“啊,我唯一的朋友!”她对他说,“我跟你一块儿死。”她用一个痉挛的动作,把他紧紧搂在怀里。

她半裸着身子,在奔放的热情中,显得是那么美丽,因此法布利斯克制不住一个几乎是无意识的冲动。他没有遇到任何反抗。

在享受了极度的幸福以后,他怀着强烈的热情和豪爽心情,冒失地对她说:

“不应该让可耻的谎言来玷污我们最初的幸福时刻。要不是你有勇气,我现在只剩下一具尸体,或者是在残酷的痛苦中挣扎了。不过,你进来的时候,我正要吃晚饭,这些菜我还没有碰过。”

法布利斯仔细地形容那些可怕的情景,来平息他已经从克莱莉娅的眼睛里看出的怒火。她朝他望了一会儿,两种强烈的、互相矛盾的感情在她心里斗争着,接着她投入他的怀抱。从走廊里传来很大的响声,有人使劲打开又关上那三道铁门,还有人在大叫大嚷地说话。

“啊!我要是有武器就好了!”法布利斯嚷道,“他们让我交出武器才准我进来。毫无疑问,他们是来杀害我的!别了,我的克莱莉娅,我感谢我的死亡,因为它给我带来了幸福。”克莱莉娅拥抱他,给他一把象牙柄的小匕首,刀身比小折刀长不了多少。

“别让他们把你杀死,”她对他说,“抵抗到最后一刻。如果我的叔父,神父听见声音,他勇敢而善良,他会来救你的。我去对他们说。”她一边说,一边朝房门跑去。

“如果你没有被杀死,”她抓着门闩,转过头来对着他,激动地说,“那么宁可饿死,也不要碰任何饭菜。把这块面包一直带在身上。”人声近了。法布利斯拦腰把她抱过来,自己站在门边。他怒气冲冲地打开这扇门,从六级木台阶上冲下去。他握着那把象牙柄的小匕首,差点刺进亲王的侍从武官封塔纳将军的坎肩。封塔纳将军急忙闪开,慌慌张张地嚷道:“我可是来救您的呀,台尔·唐戈先生。”

法布利斯登上那六级台阶,朝房间里说:“封塔纳来救我啦。”接着他又回到站在木台阶上的将军身边,冷静地和他谈起来。他说了好多话,请求将军原谅他一时的怒气。“他们想毒死我。放在我面前的那顿饭菜里就是下了毒药的。亏得我想到这一点,没有去碰它,不过我坦白告诉您,这种行为使我感到很气愤。我听见您上来,还以为是他们来用刀子结果我的性命呢……将军先生,我请求您下命令,不准任何人进入我的房间,否则他们会把毒物弄走的。我们善良的亲王应该知道一切真相。”

将军脸色发白,他慌慌张张地照着法布利斯的话,向跟着他的那些经过挑选的看守发了命令。这些人看见下毒的事败露,个个狼狈不堪,赶紧下楼去。他们都抢在前面走,表面上好像是为的楼梯太窄,怕挡住亲王的侍从武官,实际上他们是想溜走,躲起来。封塔纳将军感到非常惊奇的是,法布利斯在围绕着底层柱子的小铁楼梯上停了足足有一刻钟。原来他是想让克莱莉娅有时间躲到二楼去。

由于公爵夫人进行了种种疯狂的活动,封塔纳将军才被派到要塞来的。她获得成功也是出于偶然。她离开和她一样惊慌的莫斯卡伯爵,就赶到宫里。王妃素来对旺盛的精力非常厌恶,认为那是粗俗的;她以为公爵夫人疯了,丝毫没有表示打算采取什么非常措施来帮助她。公爵夫人神志不清;她热泪纵横地哭着,只是在不停地重复说:

“可是,王妃,再过一刻钟,法布利斯就要被毒死啦!”

看见王妃完全无动于衷,公爵夫人痛苦得发了疯。如果是一个在准许自我反省的北方教派里教养大的女人,就不免会从道德上产生这样的想法:“我先使用了毒药,现在我要被毒药毁了。”但是她却没有这样想。在意大利,一个人在感情激动的时刻里有这种想法,会显得极其庸俗,正像在巴黎,同样情况下一句俏皮话会显得极其庸俗一样。

公爵夫人在绝望中鼓起勇气走进了客厅,克里申齐侯爵那天正好在那里值班。公爵夫人回到帕尔马以后,他为了侍从长这个职位热心地感谢过她,要不是她,他是休想得到这个职位的。他还再三说过他对她无限忠诚。公爵夫人一见面就对他说:

“拉西将要毒死在要塞里的法布利斯。我这就给您一些巧克力和一瓶水,您放在衣袋里,到要塞楼上去对法比奥·康梯将军说,如果他不准您亲自把水和巧克力交给法布利斯,您就不娶他的女儿,您这样做就是救了我的性命。”

侯爵脸色发白;他听了公爵夫人的这番话,脸上非但没有流露出丝毫兴奋激动的神情,反而显出了一副最最可鄙的窘相。他说他不能相信,在帕尔马这样一个道德高尚的城市里,而且在这样一位伟大的亲王的统治下,会发生如此骇人听闻的罪行,等等。而且这些无聊的话,他是慢吞吞地说出来的。总之,公爵夫人发现,他是一个正直而软弱无比的人,不可能下决心采取行动。他说了有二十来句类似的话,桑塞维利纳夫人不耐烦地常常嚷着打断他,最后他想到一个最好的借口:他当侍从长的时候发过誓,决不参与反对政府的活动。

公爵夫人感到时间在飞逝,她的焦急和失望有谁能想象得出来呢?

“至少也得去见见要塞司令,告诉他,我不会放过那些杀害法布利斯的凶手的,哪怕追到地狱里我也不会放过!……”

绝望使得公爵夫人天赋的口才更好了,但是她烈火似的情感反而使得侯爵更害怕,更犹豫不决。一个钟头以后,他比刚开始的时候更不愿意采取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