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5/14页)

岸边问候了一声“早上好”,缓缓地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因为只要有一丁点儿震动,头就痛得厉害。

“哎呀,你脸色不大好,”马缔抬起头,视线越过成堆的资料注视着岸边,“对了,你昨晚喝得酩酊大醉呢。”

“酩酊?什么意思啊?”

“不知道的话,就查查辞典吧。”

马缔指了指书架,但岸边已经没力气站起来拿辞典了。

“今天我该做些什么呢?”

“稍后造纸厂会有人过来开会,你也一起来吧。”

在这种时候偏偏要和公司外部的人开会,而且当天的第一个喷嚏也早早爆发了。啊,头好疼。如果不借助功能饮料提神,恐怕没法见人。

岸边去便利店买了专门缓解宿醉的功能饮料,刚出店门就一股脑儿灌了下去。一旁的中年上班族愕然地盯着她,不过现在也顾不得形象了。

总算感觉轻松了一些,于是岸边回到了编辑部。只见马缔和穿西装的年轻男人站在大桌旁,把堆成山的校样移到一边,在中间摊开几张样纸。

“对不起,我来迟了。”

岸边急忙和男人互换名片。名片上印着“曙光造纸公司第二营业部宫本慎一郎”。他年纪与岸边相仿,看起来很温和,眼眸中透露出坚忍的意志,看得出是专注于工作的类型,令人印象深刻。

难得有感觉不错的客户来访,我却偏偏苦于宿醉。岸边担心起自己身上是否带着酒气,甚至尽量在说话的时候控制吐气。虽然做起来很困难,但绝不能因此破坏千载难逢的邂逅。

宫本带来了《大渡海》的内页将要使用的纸张样品。马缔反复对比着几种不同的样纸,时而轻触,时而抚摸,时而用指尖翻动,完全忘记了宫本的存在。岸边只好绞尽脑汁找话题避免冷场。

“这些样品都很薄呢。”

“是的。这些样品是敝公司为了《大渡海》而研发的自信之作,厚度只有五十微米。重量也非常轻,一平方米大小只有四十五克。”

虽然对这些数字没什么概念,总之就是既薄又轻吧。

宫本愉快地继续说道:“而且虽然这么薄,却几乎不会透墨。”

“透墨?”

“就是印刷在背面的文字不会透过来,否则会影响阅读。”

宫本告诉岸边,辞典内页选用纸品尤其重视其轻薄程度,以及是否透墨。与其他书籍相比,辞典的页数非常多,如果不使用薄纸,就会奇厚无比。同时还要讲求轻巧,因为如果辞典重得无法携带,就会影响到实用性。

“刚才你说这些纸是‘为了《大渡海》而研发的’,难道是特别开发的产品吗?”

“对。一年前收到马缔先生的订单之后,敝公司的开发部和技术部就倾尽全力做出各种样品。今天总算能带着成果前来,作为这项工作的负责人,我真是感慨良多。”

宫本深有感触地说。看来,马缔真给他们出了不少难题呢。

“其他的辞典也会特别定制纸张吗?”

“那得看具体情况。比如《玄武学习国语辞典》使用的是现成的纸品,而《字玄》则使用由敝公司特别研发的纸张。《大渡海》是久违的特别定制,敝公司也是铆足了劲儿。”

宫本拿起一叠纸揉了揉,一脸自豪地看着岸边,问道:“怎么样?”

“你是指什么怎么样?”

“你瞧,略微泛黄的纸张中隐隐约约掺了一抹淡红,对吧?为了调出这种温暖的色调,我们反复尝试,在失败中不断摸索。”

啊,他也是个怪胎。真可惜啊。岸边这么一想,索性不再顾虑,一边畅快地吐气一边说道:

“可是,即使研发出这么薄的纸,除了辞典之外就没别的用途吧?”

“不会的,”宫本整理好手上的纸,“当然,特别定制的纸品只能用于《大渡海》。不过,对于造纸公司而言,钻研制造薄型纸张的技术非常重要。除了辞典以外,比如《圣经》、保险合约、药物的说明书、工业用品等等,在各个领域都需要用到薄纸。”

“原来如此。”

岸边满心佩服。这么说来,药盒里叠得整整齐齐的说明书,的确是又薄又轻的纸。尽管从未注意过,但造纸公司的的确确根据使用目的,夜以继日地研究开发着新型纸张。

仔细端详着样品的马缔突然大叫起来。

“没有滑润感!”

岸边和宫本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靠在一起看向马缔。

“滑润感?”

马缔一脸复杂的表情,仿佛被牙疼困扰的芥川龙之介。

“岸边小姐,麻烦你拿一本中型辞典过来好吗?《广辞苑》就行。”

按照马缔的指示,岸边从书架上抽出最新版的《广辞苑》放到大桌子上。

“宫本先生,请看,”马缔用指腹一页页地翻着《广辞苑》,“这就是滑润感。”

岸边和宫本盯着马缔的手,一脸茫然地相互对视了一眼。

“请问,你是指的什么呢?”宫本有些踌躇地问道。

马缔苦着一张脸,活像因为牙疼加剧而彻底厌倦了尘世的芥川龙之介。

“你瞧,翻页的时候,会有种纸张吸附到手指上的感觉吧!尽管如此,页与页之间却不会黏在一起,从而出现同时翻起好几页的情况。这就是所谓的滑润感!”

马缔把《广辞苑》递到岸边和宫本面前,两人也试着翻了翻。

“啊,真的耶。”

“的确,纸张有种绝妙的润泽感,仅用指腹就能轻易地翻起来。”

马缔满意地点了点头,表情像是在说:“你终于领会到了我的意思。”

“这正是辞典专用纸应该追求的境界。辞典本身就是厚重的书籍,绝不能给使用者造成额外的负担。”

“实在非常抱歉!”

宫本低头致歉。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从书架上取出《字玄》,反复翻页以确认纸张的手感。他专注的神情散发出非凡的魄力。

岸边在心里嘀咕,不就是纸嘛,用得着这么较真吗……但与此同时,看到既非玄武书房员工、又非辞典编辑部成员的宫本对《大渡海》如此用心,又感到十分欣慰。

宫本停下翻着《字玄》的手,到走廊上用手机打了个电话。结束通话回到编辑部,宫本的第一句话便是:“我们立刻重新制作样品。”说罢又补充道:

“正如马缔先生所说,《字玄》所用的纸张是有滑润感的,而这次的样品中没能体现出来。刚才我跟技术人员确认了缘由。”

根据宫本的说明,问题可能出在新引入的抄纸机上。

“抄纸机?”

又是一个陌生的词语,岸边在脑中搜寻着。

“抄纸机就是过滤纸浆水分并烘干形成纸张的器械。想必两位也知道,为了制造适合不同用途的纸张,原料和药剂用量的配方非常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