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5/13页)

“欢迎光临!”一拉开格子门便传来洪亮的声音,主厨模样的老头和三十出头的男性厨师站在吧台内侧招呼着。

进门右手边的原木吧台设有八个座位;左边是可供四人围坐的餐桌,共三席;最里面特别加高了地板,设计成日式包间。简洁利落的空间充满活力,几乎座无虚席。

端着空托盘的香具矢从日式包间走了出来,资历最浅的香具矢似乎还身兼服务生。厨师打扮的她在马缔眼中简直光彩夺目,纯白上衣加上纯白围裙,头发在脑后扎成一束,头戴一顶小巧的白色厨帽。

“欢迎光临!”

香具矢疾步走向站在门口的马缔一行。领头的荒木代众人应答道:

“我是刚才打电话预约的荒木。”

“感谢您的预约。……哎呀,小光!”注意到站在荒木背后的马缔,香具矢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你来捧场啦。这几位是公司的同事吗?”

“是的,辞典编辑部的同事。”

“这边请。”

香具矢将四人带到最里面的餐桌。一干人用热乎乎的湿巾擦了手,翻看起菜单。菜单以和纸制成,菜品均用毛笔手写。价格不算贵,种类也很丰富,从工序复杂的料理到诸如炖菜一类的家常菜,一应俱全。

点好菜,大家先喝了口啤酒润嗓,荒木首先开了口。

“这可让人大吃一惊啊!”

“真是个标致的姑娘,马缔还真有两下子嘛。”

松本老师也边吃着开胃菜——浇汁蟹味菇拌炸豆腐,边点头赞同。

“她居然叫你小光!”

西冈一脸微妙的表情,不知是在笑还是在气恼。

“因为房东阿竹婆婆这么叫我,她只是跟着学而已。”

心神不宁的马缔尽量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虽然大家都看得一清二楚——瞄向吧台,只见香具矢一脸专注地凝视着主厨做着料理的手。前辈模样的师傅时不时地吩咐一些活儿,她应一声“是”,手脚麻利地行动着。这位前辈模样的师傅,也是个长相十分端正的男人。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直到现在,马缔突然想起整理自己的一头乱发——本来就是自然卷,加上睡觉时留下了压痕。可惜手上的湿巾早已没了温度,马缔只好放弃整理头发,将湿巾放回桌上。总觉得空气像年糕似的从胸口堵塞到喉咙,连美味的料理也难以下咽了。

香具矢丝毫没注意到马缔的不自然。或许因为马缔平常就古里古怪,如今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她一盘接一盘地端来料理,在桌子上摆好,有生鱼片拼盘、炖菜、炙烤自制味噌腌渍过的宫崎牛肉。每次来上菜的时候,她都留意着是否需要追加餐碟或饮料,十分周到却又不打扰客人。

“我听马缔说了,你是香具矢小姐吧?真是个好名字。”

西冈微微倾斜着脸庞,抬头看向香具矢。这似乎是他最有自信的角度。

“承蒙夸奖。我倒是觉得这名字像飙车族留在墙上的涂鸦似的[15],一直不太中意。”

“才没那回事呢!香具矢,这名字和美丽的你简直是绝配。”

西冈像唱歌似的堆砌着赞美之辞,话音刚落,马缔的小腿就被猛踢了几下,痛得呻吟起来。荒木隔着桌子对西冈怒目相向,那表情似乎在说:“别在那儿肉麻!”看样子荒木本想踹西冈,谁料却踹到了邻座的马缔。

“只不过是生在满月之夜而已。”

香具矢不冷不热地应付西冈,然而西冈并不就此罢休。

“哦!连月亮都来祝福你的诞生。”

马缔的小腿再一次遭受重击,又没法直说“这是我的脚”,只得咬紧牙关默默承受。

四人将料理一扫而光,带着几分醉意走出了店门。临近冬季的空气冷飕飕的,而此时此刻,大家都对此毫不在意。

“味道真不错,下次佐佐木也能一起来就好了。”

“老师要是中意,那今后开完会的聚餐都定在‘梅实’吧。”

松本老师和荒木和乐融融地谈笑起来。

“不会吧!又不能报销,我的钱包可受不了,”西冈提出了异议,“和‘七宝园’轮着吃怎么样?”

漫步在夜晚的街道上,四人的影子拖得老长。原以为是月光勾勒出了影子,马缔抬头仰望夜空,却不见那个明亮的天体,只有低垂的灰云在街灯的映照下反射出淡淡的光。

被荒木晾在一边的西冈与马缔并肩而行,若有所思地长叹了一口气。

“我呀,觉得自己挺可怕的。”

“为什么?”

“香具矢不是一直盯着我看吗?我啊,总遇到这种情况。虽然对不起马缔,不过,谁叫我魅力无穷到连自己都心生畏惧呢。原谅我吧!”

走在前面的荒木回过头,带着半佩服半愕然的表情说:

“你还真是个乐天派啊。”

马缔也对西冈的这番话略感惊讶。原以为西冈在开玩笑,而从旁打量,却发现他脸上挂着洋洋自得的微笑。

这份自信究竟源于何处呢?就算香具矢真的多看了西冈几眼,也仅仅是因为他不断搭话的缘故。马缔倒觉得,碍于他客人的身份,香具矢才极力掩饰着窘迫的表情,尽量回应西冈对她的名字问长问短。

不过,西冈身着时髦的西装,外表潇洒又善于交际,看着他,马缔不禁又觉得,女孩子的确会喜欢像西冈这样的人吧,内心动摇起来。与其和我这样衣着土里土气、性格懦弱而且没什么存在感的人交往,还不如去抚摸可爱的阿虎呢。马缔暗暗揣度起香具矢的想法,径自陷入悲伤。对尚未习惯恋爱的马缔而言,像西冈那样对自身魅力深信不疑的境界,终究无法企及。

“西冈,你干脆搬去马缔住的寄宿公寓好了。”

松本老师笑容满面地提议。

“什么,要我搬到信玄庄?”

“是早云庄。”

西冈也不理会在一旁小声订正的马缔,继续回答:

“我才不要搬去破旧的寄宿公寓呢。”

“真遗憾。我还想天赐良机,这回能让漱石的名作《心》在现代复苏呢。”

“《心》?”西冈歪着头边走边想,“啊,国语教科书上的那篇小说呀。那封遗书又臭又长,真是笑掉大牙!”

“这就是你对《心》的感想吗?!”西冈的发言似乎又一次触怒了荒木,“你到底为什么进出版社啊?”

“谁知道呀,被录用了呗,我有什么办法,”西冈煞有介事地交叉起双臂继续说道,“本来吧,都打算要自杀了,正常人谁会写那么长篇累牍的遗书呢?收到用包裹寄来的遗书,任谁都会吓得不轻吧。”

“不对,我记得遗书不是用包裹寄的,而是先用八开大小的和纸包好,并涂上浆糊封口,尺寸恰能揣进怀里,最后用挂号信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