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3/5页)

“有了,”我于是说,“只有一条路走得通:少吃肉。”

她看着我,像在恳求的样子。她的眼里有没有闪着泪光,我不敢确定,总之我觉得是有,可以肯定的是她双手合十,作虔诚的祈祷状。

“你非得疯言疯语不可吗,伯弟?你就不能收敛这一回,就今天晚上这一回,算是为了哄哄达丽姑妈?”

“我没有疯言疯语。”

“以你一贯的高标准来看,这大概不列在疯言疯语的范畴,不过——”

我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是我没解释清楚。

“别担心,”我说,“不要误会。猛料在此:刚才说少吃肉,意思是让你今天晚上什么也别吃,就坐在那儿,摆出没精打采的样子,等菜端过来,就不起劲地挥一挥手。你就等着瞧吧。汤姆叔叔会注意到你没有胃口,我敢打赌,等吃完饭,他准会走过来问你说,‘达丽,我爱’——他平时是叫你‘达丽’吧?——‘达丽,我爱,’他会这样说,‘我注意到今天晚上你胃口不太好。有什么事吗,达丽,我爱?’‘啊,是的,汤姆,我爱,’你这样回答,‘你真体贴,我爱。的确,我爱,我好担心啊。’‘我爱,’他会这样说——”

达丽姑妈在此插嘴说,从这段对白来看,这对特拉弗斯夫妇好像两个神经病。而且她还想知道我什么时候进入正题。

“‘我爱啊,’他会殷勤地问,‘我能帮到你吗?’这样你的回答自然就是当然能啦——掏出支票本签字吧。”

我一边说一边密切观察她的反应。我很欣慰地看到,她的眼里突然涌出了敬意。

“哎呀,伯弟,这计划绝对高妙。”

“就跟你说嘛,有脑子的不只是吉夫斯。”

“我觉得能成。”

“保准能成。我也是这么指示大皮的。”

“格罗索普?”

“为了叫安吉拉心软。”

“太妙了!”

“还有果丝·粉克-诺透,他想得到那位巴塞特的芳心。”

“哟哟哟!这小脑袋还真是忙得团团转。”

“一直在努力,达丽姑妈,一直在努力。”

“原来我看错了你,你不是个傻瓜,伯弟。”

“你什么时候看我是傻瓜了?”

“啊,去年夏天有那么一回。究竟是什么原因我忘了。没错,伯弟,这个计策很妙。估计是吉夫斯告诉你的吧。”

“不是吉夫斯告诉我的,我反对这种推测。吉夫斯和这事儿八竿子也打不着。”

“哎,行了,也用不着这么激动。没错,我看能行。汤姆对我是一心一意的关心。”

“谁不是呢?”

“就这么办。”

说话间大伙鱼贯而入,于是我们就晃悠过去吃饭了。

鉴于布林克利庄园目前的景象——吃水线上全是痛苦的心,立足点上都是痛苦的灵魂——我就料到晚餐的气氛不会怎么热闹。事实的确如此。沉默、肃穆,这顿饭吃得有如恶魔岛上的圣诞聚餐。好不容易吃完,我长舒了一口气。

达丽姑妈除了有一堆烦心事儿,还得在饭桌上收紧自己的胃袋,所以那个诙谐幽默的她就一去不复返了。而汤姆叔叔呢,原本就酷似有苦衷难言的翼指龙,现在亏空了五十镑,又在随时等着文明翻车的消息,因此忧郁得更深沉了。那位巴塞特默默粉碎面包。安吉拉像是在原生岩石上经过了一番打磨的样子。大皮的姿态则像判了死刑的杀人犯,面对上刑场前最后一顿丰盛的早餐,坚决不吃。

至于果丝·粉克-诺透,有经验的殡仪执事看了他的脸色,怕要当场给他涂防腐油。自从在我家分手以后,我这是刚见到他,不得不承认,他这种状态让我很失望,我料想他会神采奕奕呢。

刚才提到在我家的情形,诸位也许还记得,果丝可是立下军令状,表示就缺一个田园风情。但是,从他的样子看,完全没有一点要进入成熟期的迹象,反而还是那副畏首畏尾的猫样儿。没过多久我就意识到,一从这太平间逃出去,我就得把他拉到一边,给他壮壮声势。

要说需要给谁来点冲锋号的话,那一定就是这位粉克-诺透了。

但是,在送葬来宾上演大流散的过程中,我把他跟丢了,又因为达丽姑妈拉我入伙玩双陆棋,所以我也无法立刻展开搜查。玩了一会儿后,管家进来请示达丽姑妈,问她是否有空见阿纳托,我这才得以脱身。我在屋子里没有嗅出他的气味,约十分钟以后,便开始在屋外撒网,终于在玫瑰园里把他逼将出来。

他正在嗅玫瑰,有点毫无生气,看到我走过来,就转开了嘴脸。

“啊,果丝。”我说。

我对他展开友好的笑容,坚持我见到老朋友的一贯风度,可是果丝不但没有报以友好的笑容,反而给了我一个恶狠狠的眼神。他这种态度令我大惑不解。怎么像是不高兴见到伯特伦的样子呢?他站在那儿,好像是要用这个恶狠狠的眼神穿透我,片刻之后才开口。

“你还好意思‘啊果丝’!”

这句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通常表示来意不善,于是我更加困惑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还好意思‘啊果丝’?”

“你胆子还真不小,居然跑到这里来,跟我说‘啊果丝’。你以后再不用跟我‘啊果丝’了,伍斯特。你那副表情也收起来吧。我的意思你很清楚。什么该死的颁奖!你夹着尾巴跑掉了,把事儿推给我,真卑鄙!我就不咬文嚼字了,你是小人,是臭蛋!”

好啦,虽然看起来我来的一路上主要在苦苦思索安吉拉和大皮一案,但我也没有忘记顺便想一想见到果丝该怎么开口。我早有预感,一见之下会暂时性地有一点小不愉快,而每次要面对棘手的会谈,伯特伦·伍斯特总喜欢备好说辞。

因此,我的回答响当当的坦率,叫对方敌意全消。虽然这个话题突然出现,有点让我措手不及,因为最近状况百出,我已经把颁奖这事儿给丢到了脑后,不过我迅速调整回最佳状态,如前所述,回答响什么的。

“老朋友,”我说,“这是计划的一部分啊,我以为不用解释你就能明白。”

他说我的计划怎么怎么样,但是那个词我没听清。

“可不是!说夹着尾巴跑掉就大错特错了。你难道以为我不想去颁奖吗?对我来说,可是再也找不到更好的美差啦。但是我看出,自己有必要慷慨无私地退到幕后,让给你来做,因此我就照办了。我感觉到,你的需要重于我的。你不会是说你不想去吧?”

他吐了一句不雅的话,没想到他居然也会用这个词。这充分表明,就算是窝在乡下,还是能够习得一定的词汇量的。无疑,可以跟邻居们学习,像牧师啊,村医啊,送奶工啊,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