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5页)

“遵命,少爷。”

“告诉你吧,我都安排得妥妥的。你愿不愿意听听我的步骤?”

“非常乐意,少爷。”

“那我就说了。我建议大皮今天吃晚饭的时候不要碰吃的。”

“少爷?”

“啧,吉夫斯,这你肯定理解得了吧,即使你自己想不到这个办法。你还记得我给果丝·粉克-诺透发的电报吧?我让他绕开香肠火腿。我这里还是同样的意思。把吃的推开,尝也不尝,这是公认的爱的表现。这么一来,到嘴的鸭子就飞不了啦。这你一定同意吧?”

“这个嘛,少爷——”

我皱起了眉头。

“我不想好像总是要批评你的发音效果,吉夫斯,”我说,“但我必须跟你直说,你这句‘这个嘛,少爷’,就和你那句‘果然如此,少爷’,效果很相似,听着很别扭。和那句话一样,这句好像明显带着一种怀疑的态度,就像是对我的眼光充满不信任。你这么接连几次地跟我重复这句话,让我产生一种印象,就是你认为我是在不经大脑地说胡话,而你如果不是碍于尊卑有别的思想,肯定要嚷嚷‘谁说的’!”

“啊,不是,少爷。”

“嗯,反正听着可像。你怎么知道我这计划行不通?”

“我担心的是,安吉拉小姐会认为格罗索普先生节食是因为消化不良,少爷。”

这一点我倒是没想过,不得不承认,一瞬间我有点慌乱。不过我很快就释然了,因为我看到了根本原因。他惊恐地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或者无力回天——因此奋力破坏阻挠。我决定煞掉他的威风,不再拐弯抹角。

“哦,”我说,“你这么想是吧?行,就算你这么想,那也不能改变眼前的现实:你拿错了外套。行行好,吉夫斯,”我指着衣柜把手上挂的那件普通晚礼服,按我们在蓝色海岸的叫法,是“丝末金”[2],“把那件讨厌的黑衣服拿去垫箱底吧,去把我那件铜扣的白色晚礼服拿出来。”

他别有深意地看着我。别有深意就是说,他双眼中有一种既恭顺又高傲的姿态,同时脸上闪过一抹类似肌肉痉挛的似笑非笑。此外还有一声轻咳。

“很抱歉,少爷,我一时大意,遗漏了少爷所指的这件衣物。”

客厅里那件包裹的形象浮现在我眼前,我们相互活泼地眨了眨眼。我可能还哼了两句小调儿。有点记不清了。

“我就知道你忘了拿,吉夫斯,”我眼睛里露出一抹慵懒的笑意,掸去华美的蕾丝袖口上的一粒灰尘,“不过我可没忘。就在客厅椅子上那个牛皮纸包裹里。”

他卑鄙的花招宣告无效,我的白色晚礼服终于胜出一筹,这个消息在他听来一定是刺耳中的刺耳。不过他那棱角分明如同雕刻的脸上没有泄露任何表情。的确,吉夫斯那什么的脸上很少有任何表情。他不快的时候,就会像我跟大皮说的那样,藏在面具后面,从头到尾维持无动于衷,颇像只麋鹿标本。

“下楼去取上来,好不好?”

“遵命,少爷。”

“行啦,吉夫斯。”

很快,我就优哉游哉地走进客厅,肩膀上舒服地裹着我那白色的宝贝。

达丽姑妈也在客厅里。看见我她抬起眼睛。

“哟,丑八怪,”她评价,“你以为自己是谁啊?”

我没明白她何出此言。

“你是说晚礼服吗?”我试探着询问道。

“没错。你好像阿伯内西塔[3]巡演的歌舞剧里第二幕出场的合唱队嘉宾。”

“你觉得我这件晚礼服不好看?”

“没错。”

“在戛纳你不是觉得挺好嘛。”

“这个嘛,咱们现在又不在戛纳。”

“可是,见鬼——”

“行了,别说了,算了吧。你想逗我家管家笑一笑,那有什么要紧?现在哪还有什么事算要紧?”

她的态度有一点“死亡啊你的毒刺在哪里”[4]主义,让我觉得很不是滋味。上文所述的对吉夫斯的压倒性胜利并不多见,偶有一次,我希望周围是一圈开心的笑脸。

“打起精神,达丽姑妈。”我精神奕奕地劝她。

“精神个头,”她庄严地回答,“我刚刚跟汤姆说完。”

“跟他说了?”

“不,是听他说。我现在还没鼓起勇气跟他说呢。”

“他还在为所得税那事儿不高兴?”

“可不是不高兴嘛。他说,文明进了大熔炉,有脑子的人都看到墙上的预言了。”

“什么墙?”

“《旧约》呗,笨蛋。伯沙撒王的宴席[5]。”

“啊,这个啊。我一直搞不懂墙上写字的把戏是怎么办到的。估计是用了镜子吧。”

“要是我能用镜子告诉汤姆输钱的事就好了。”

我想到了一句安慰之言。从上次碰面之后,我就在翻来覆去地思考这件事,我认为,她是把自己给绕进去了。她的错误呢,在我看来,就是认定要跟汤姆叔叔交代。但是依我之见,这个问题最好继续三缄其口。

“我觉得你没有必要告诉他输钱的事儿。”

“那你说怎么着?让《香闺》和文明一起进大熔炉?要是我下个星期还拿不到支票的话,那绝对是这个下场。印刷厂的人好几个月来都没给过我好脸色看。”

“你没懂我的意思。汤姆叔叔垫着《香闺》的款子,这不是既定的事儿嘛。要是这可恶的玩意儿两年来都没渡过难关,他现在掏腰包也该掏习惯了。所以呢,直接叫他掏钱给印刷厂不就行了。”

“他掏了,就在我去戛纳前。”

“他不肯给你?”

“他当然给了,他像军官绅士那样乖乖照付。然后我赌牌给输光了。”

“啊?这我倒不晓得了。”

“你又晓得些什么?”

出于侄子的爱,我没理会这句诽谤。

“咄!”

“你说什么?”

“我说‘咄’!”

“你再敢说一遍,看我不教训你一顿。我这已经够烦的了,你少来咄我。”

“哦。”

“要咄的话也是我自己来。还有,咂舌头也是,你是不是正想来一下呢?”

“绝对没有。”

“那就好。”

我站在那儿犯寻思。我打心底里担心。我的心,大家可能还记得,今天晚上已经为达丽姑妈滴过一次血。现在又滴了一回。我明白她非常宝贝那份杂志,就这么让它化为乌有,对她来说,就像看着心爱的孩子第三次掉进了池塘或者泥沼。

毫无疑问,除非精心策划,小心行事,否则汤姆叔叔宁可看着一百份《香闺》毁掉,也要袖手旁观。

一瞬间,我想到了解决办法。我这位姑妈呢,必须加入另外两位委托人的行列。大皮·格罗索普为了感化安吉拉而罢吃;果丝·粉克-诺透为了打动那巴塞特而罢吃;达丽姑妈必须为了软化汤姆叔叔而罢吃。我这个计划的巧妙之处就是入场人数不限。见者有份,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并且保证个个满意。